回到公司的那段路，像踩在云端，又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麻木的凉。团队里的气氛低气压得能拧出水来，没人说话，只有地铁呼啸而过的噪音，和每个人心里那点不敢说出口的沮丧和埋怨。
我知道，有一部分肯定是冲着我来的。毕竟，是我站在前面，被那个江总监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没事，大家今天都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明天早上我们早点开个会，讨论一下怎么改。”在公司楼下，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甚至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同事们点点头，各自散开，背影都透着疲惫。
我看着他们走远，那点强撑起来的力气瞬间泄了个干净。我没立刻上楼，而是拐进了旁边那条熟悉的小巷。巷子口有家便利店，灯牌在湿漉漉的夜里发出惨白的光。
推门进去，熟悉的关东煮和烤肠的味道混在空调冷气里扑面而来。我没什么胃口，但还是要了一杯热美式，试图用咖啡因唤醒自己死机的大脑。
捧着滚烫的纸杯，站在屋檐下，看着雨丝又在路灯下密密地织起来。空气里是潮湿的泥土和城市尾气的混合味道。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快餐店门口的音箱，突然放起一首老掉牙的情歌。旋律响起来的那一秒，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把，疼得我猛地缩了一下。
那首歌……
是我和江辰以前都喜欢的。大学那会儿没钱，最奢侈的约会就是买一杯奶茶，坐在操场边，一人一个耳机分享这首歌。他音准不行，还老爱跟着哼，跑调跑得离谱，我就会笑着捶他……
画面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头发软软地搭在额前，笑起来眼睛里有星星，会偷偷在桌子底下勾我的手指。和今天会议室里那个西装革履、眼神冰冷、每一句话都像刀子的男人，完全是两个人。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明明曾经那么好过。
好到我以为，我们会一首那样走下去。
首到三年前。
那首歌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所有被强行压抑的记忆疯狂倒灌。
不是甜蜜的部分。是最后那些尖锐的、破碎的、让我再也不愿想起的画面。
是他越来越频繁的沉默，是找不到人的夜晚，是电话那头心不在焉的敷衍。是我一次次追问，换来的却是他越来越不耐烦的回避。
然后就是那最后一次，几乎摧毁一切的争吵。
具体吵了什么，记忆己经有些模糊了。只记得是在我们那个冬天漏风、夏天闷热的小出租屋里。我好像哭了，声嘶力竭地问他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他当时穿着什么衣服？好像就是一件灰色的居家服，站在窗边，背对着我，背影显得特别僵硬。
他最后说了什么？
好像……好像是很重的话。重到我说不出任何反驳的字，重到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塌陷。他说了什么？他说……“许薇，我们这样没意思。”还是“你能不能别烦我了”？
记不清了。只记得那种心脏被撕裂的痛感，无比清晰，隔了三年，还能瞬间复活，疼得我指尖发麻。
再后来，他就消失了。拉黑了所有联系方式，像人间蒸发一样，彻底退出了我的生活。留下我一个人，花了不知道多久，才从那一地狼藉里勉强拼凑起自己。
我以为我早就好了。
可他现在又出现了。以这种绝对碾压的姿态，闯回我的生活，把我好不容易重建的一切，再次搅得天翻地覆。
眼泪毫无预兆地冲上来，视线一下子模糊了。我赶紧仰起头，拼命眨眼睛，把那股酸涩逼回去。不能哭，许薇，不能为那种人哭。他现在就是你的甲方，一个讨厌的、苛刻的、故意找茬的甲方爸爸！我在心里恶狠狠地对自己说。
手里的咖啡己经没那么烫了，温吞吞的，像我现在的心情。
我拿出手机，手指划拉着屏幕，下意识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薇薇？”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脆又带着点慵懒的声音，是我的闺蜜苏蔓，“怎么这个点给我打电话？想我啦？”
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我强撑的防线终于垮了，鼻子一酸，声音都带了哭腔：“蔓蔓……我完了……”
“怎么了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快跟姐说！”苏蔓的声音立刻紧张起来。
我站在便利店屋檐下，看着眼前的雨幕，语无伦次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倒了出来——怎么在电梯里遇到江辰，他怎么成了甲方总监，怎么在会议上把我批得一无是处，怎么冷酷地要求三天重做方案。
“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他肯定就是故意的！他就是看我不顺眼，报复我！这个混蛋！人渣！冷血动物！资本家走狗！”我越说越激动，把能想到的骂人的词全甩了出来。
苏蔓在电话那头安静地听着，等我稍微平息一点，她才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心疼：“我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怎么碰上他？阴魂不散啊！”
她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带着试探：“薇薇，你……你没事吧？我是说，看到他……心里难受吗？”
我沉默了一下，老实回答：“难受。但不是因为还有什么念想，是气的！是憋屈！还有……还有点儿害怕。”害怕他真的公报私仇，害怕这个项目真的黄在我手里。
“怕他个屁！”苏蔓立刻拔高声音，“这种渣男，当初甩手就走，玩消失，现在人模狗样地回来耍威风！薇薇，听我的，这破项目咱不伺候了！跟你们老大说，换人！凭什么受他这个气！”
换人？
我心里动了一下。这似乎是最简单、最解气的办法。远离他，就当从来没遇见过。
但是……
我低头看着手里那杯温掉的咖啡，黑色的液面晃动着，映出便利店惨白的灯光和我模糊的脸。
就这么躲了？
因为一个前任，放弃准备了这么久、对公司对自己都这么重要的机会？
让团队所有人的努力因为我一个人的私人恩怨打水漂？
然后让江辰觉得，我还是三年前那个被他一句话就能击垮、只会哭鼻子的小女孩？
一股极其强烈的、混杂着不甘和愤怒的情绪猛地顶了上来，冲散了那点委屈和害怕。
“不。”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却异常坚定，“我不换。”
“啊？为什么啊？找虐啊你？”苏蔓急了。
“凭什么换？我又没做错任何事。工作归工作，私事归私事。”我深吸一口气，雨夜的空气带着凉意涌入肺腑，“他不是觉得我不行吗？不是要挑刺吗？好，我做给他看。我要做出一个他挑不出任何毛病的方案！我要让他知道，没有他，我这三年活得很好，工作得也很好！想用这种方式给我难堪？做梦！”
苏蔓在那边愣了几秒，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行啊许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有点当年在大学跟学生会主席拍桌子叫板那劲儿了！行！姐支持你！干他丫的！需要帮忙随时说话！”
又跟她瞎扯了几句，挂了电话。
雨好像小了一点。
我扔掉那杯冷掉的咖啡，推开便利店的门，重新走进细雨里。
心情并没有变得多轻松，前路依旧艰难得要命。
但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不再是纯粹的慌乱和委屈。
胸腔里堵着的那口气，慢慢转化成了一种更烈、更硬的东西。
江辰，咱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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