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草叶钻进洞来,扫过她脚边三枚铜钱,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蛇尾拂过枯石。
凌夜垂眸盯着铜钱上凝结的露水——那水珠圆润如泪,映着洞壁幽绿的苔光,微微颤动。
她指腹轻轻碾过其中一枚的边缘,铜锈的粗粝感硌着皮肤,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
昨夜子时三刻,三枚铜钱同时翻转成“覆”,卦象主“劫数将显,反客为主”。
她将铜钱收入袖中,指尖触到心口发烫的蕴灵珠,那热度顺着经脉往上爬,在喉间滚成一句冷笑,舌尖抵着上颚,尝到一丝铁锈味——是连日未眠的血气在翻涌。
这三日她没合过眼。
天机之眼能持续开启一炷香了,先前看秦九娘的气运线是黑红绞成的死结,如今那结松了,露出底下暗灰的线头——就像被抽走主心骨的傀儡,断口处还渗着微不可察的灰雾。
赵三今早探风回来时,裤脚沾着城南的泥,湿冷腥臭,喘着气说:“阿姐,城里都传铁索门的九娘疯了,说她在窑厂撞见鬼影,回来后总揪着自己头发喊‘线断了’!”
凌夜正在用碎玉刮竹片,玉刃与竹节摩擦,发出“吱——”的锐响,竹屑簌簌落在石台上,像落雪。
闻言动作一顿,竹片“咔”地断成两截。
她抬眼时眸中泛着冷光,像月下冰棱:“她没疯。”指腹划过竹片锋利的截面,一道细血珠渗出,却未觉痛,“只是她活了三十年的信念,碎了。”
赵三蹲下来,用草茎拨弄石缝里的蚂蚁,脚腕旧伤处的纱布渗着淡红,湿意黏在皮肤上,隐隐作痒。
“那……阿姐还要理她?”
“怎么不理?”凌夜从怀里掏出蕴灵珠,珠身被体温焐得发红,掌心贴着珠面,能感到它微微搏动,如同活物的心跳,“动摇的人最馋‘确定’。她越怀疑自己,越要抓住点什么证明——比如我的命。”
她咬破指尖,血珠落在珠面上,不是鲜红,是暗金,像掺了星子的沙,顺着珠面纹路蜿蜒成符,发出极淡的“滋”声,仿佛血在燃烧。
赵三缩了下脖子,看见那血珠不是红的,是暗金,像掺了星子的沙,还泛着微弱的星芒。
“这是‘影出我形’符。”凌夜盯着符纹在珠面流转,声音压得极低,“从前只投影身形,现在要把这三日我避过的劫——乱葬岗的尸气、她的长鞭、野狗的黑气——全封进去。”她指尖抵着珠身,血珠渗进纹路里,像被吸食,“做成‘命劫回响珠’。她碰了这珠子,就能‘看’到我本该承受的死法。”
赵三挠了挠后脑勺:“可……你没真被野狗咬啊?”
凌夜冷笑:“但若我不跳开那一步,现在己是尸块。天机之眼看得见‘将死之形’,血符能封住‘未落之刃’。”
赵三攥着珠子,掌心被烫得发红,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炭:“阿姐,那地方……闹鬼。”
“闹的不是鬼。”凌夜扯下一缕衣角,替他缠紧脚腕的纱布,布条粗糙,摩擦着伤口,带来一阵刺痛,“是她心里的鬼。”
赵三攥着珠子出了山洞,夜风割脸,像刀片刮过耳廓。
他贴着墙根摸进城南,心跳快得像要撞出喉咙。
义庄屋顶的青瓦冷得刺骨,他哆嗦着掀开第三块,将那枚发烫的珠子塞进去,又点燃三盏白灯笼。
火苗跳动,映出他颤抖的影子,灯笼纸上“死契”二字在风中扭曲,像活物在蠕动。
火苗刚起,远处传来狗吠。
他猛地蹲下,听见自己旧伤处渗血的声音——可他笑了。
阿姐说得对:鬼不可怕,怕的是心里有鬼。
两日后子时,城南义庄飘着腐木味,混着纸钱焚烧的焦苦,钻进鼻腔时带着刺痛。
秦九娘踩着青石板进来时,靴底碾碎了半块发霉的牌位,木屑溅起,沾在她裤脚,散发出陈年尸土的气息。
她左眼蒙着黑布,右眼泛着狼一样的光,怀里的魂引罗盘“咔嗒咔嗒”转个不停——这破玩意儿本是骗愚民的,但此刻指针正疯狂震颤,指向屋顶那三盏白灯笼。
“死契标记?”她冷笑,手指抚过腰间铁索,金属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老子地盘上立死契?”她脚尖点地跃上房梁,腐朽的木梁发出呻吟,灰尘簌簌落下,呛得她喉头一痒。
月光穿过破瓦照下来,她看见第三块青瓦下有团灰光——和那日在窑厂,那丫头(凌夜)头顶若隐若现的灰线,一模一样。
秦九娘伸手去抓那珠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指甲缝里嵌着旧血。
风卷着纸钱从她脚边掠过,发出沙沙声,远处传来夜枭的叫声,像极了那日窑厂崩塌前,那丫头站在窑顶时,山风卷着火星子的声响,烫在耳膜上。
她的指尖即将触到珠面,忽然听见罗盘“嗡”地一声——这次不是震颤,是尖叫,像金属在骨头上刮。
秦九娘的指尖刚触到珠子,后颈的寒毛便根根竖起。
那珠子表面的温度不对,不是寻常玉石的凉,是浸过血的暖,带着某种黏腻的触感,像活物在舔她的皮肤,还微微搏动。
她瞳孔骤缩,正欲抽手,脑海中“轰”地炸开一片猩红——
她看见自己的长鞭破空而来,抽在一个蜷缩的身影背上,血珠溅在青砖上,开出妖异的花,那声音清脆得像裂帛;她看见乱葬岗的腐尸堆里,有人正攥着半截断骨往外爬,蛆虫从指缝里簌簌往下掉,腥臭扑面;她看见三条野狗龇着白牙扑过来,獠牙擦着那人的喉结划过,在颈侧犁出三道血沟,温热的血喷在脸上……
“这不可能!”秦九娘踉跄后退半步,木梁在脚下发出将断未断的呻吟。
她右眼暴起血丝,额角青筋跳得像要裂开——这些画面太真实了,真实到她能闻到腐尸的腥气,能听见皮鞭抽裂皮肉的脆响,能尝到自己当日追人时,喉咙里那股铁锈味的汗。
“你竟把死劫……塞进珠子?!”她嘶吼着捏紧珠子,指节泛白,“那丫头早该被我抽成血泥!被野狗啃成白骨!怎么可能——”
话音未落,腰间的魂引罗盘突然烫得惊人。
她扯下罗盘,见那原本该指向凌夜的指针正疯狂旋转,金属外壳在掌心烙出红印。
“咔”地一声,指针突然停住,针尖竟首挺挺扎向她心口!
秦九娘浑身一震,仿佛被人当胸打了一拳。
她想起二十年前在铁索门当试鞭奴时,为了换一张自由契,她亲手把最要好的小姐妹推进了鞭刑房。
那姑娘的哭喊声混着皮鞭声,在她梦里响了十年,后来她用更多的血、更狠的鞭,把那些声音压进了骨髓里。
可此刻,她分明看见心口处浮起一道暗红丝线,正随着罗盘的震颤剧烈跳动,像要从血肉里挣出来。
“九娘!九娘!”
下方传来帮众的呼喊,可秦九娘听不清了。
她盯着掌心的珠子,又看向罗盘,忽然想起那日在窑厂,那丫头站在崩塌的窑顶,风掀起她的破裙,她却抬头冲自己笑——那笑容里没有恐惧,只有看猎物挣扎的冷。
“原来……我才是被看的那个?”她踉跄着跪在房梁上,黑布下的左眼突然渗出血来,血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木梁上,发出“嗒”的轻响。
风卷着纸钱掠过义庄屋顶,穿过断墙残垣,吹向百步外那口荒废的枯井。
井底,凌夜的天机之眼正映出秦九娘头顶的气运线。
灰线像被狂风撕扯的破布,黑纹从心口处爬上来,在脖颈处凝成一个死结。
她指尖抵着井壁的青苔,湿冷滑腻,对缩在身侧的赵三道:“去,把星尘烬撒在她退路上。”
“阿姐,她……会死吗?”赵三攥着纸包的手在抖,纸包边角蹭过他脚腕的旧伤,疼得他皱了皱眉。
凌夜没回头,目光仍锁在秦九娘身上:“不会。但她往后每动一次杀心,那道血孽线就会紧一分。她信‘强者定命’,可当她发现自己踩的命根本不是蝼蚁,反而是块硌脚的石头……”她声音轻得像风,“她的道,就塌了。”
赵三抿了抿嘴,到底没再问。
他猫着腰钻出枯井,沿着墙根摸到义庄后巷,指尖一松,星尘烬如细雪般飘散。
那是凌夜用三尾狐的尾绒混着隐息草磨的粉,连化神境的修士都未必能嗅出痕迹。
秦九娘终于从房梁上栽下来时,正撞进帮众怀里。
她一把推开人,抽出腰间铁索就要往巷口追,可铁索刚甩出去半丈,便像撞在无形的墙上,“当啷”坠地。
空气中飘着极细的银灰粉末,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正是赵三撒下的星尘烬。
“隐息草断气息,狐绒乱方向……”她喃喃,“她连我的退路都算死了。”
她连试三次,罗盘指针始终扎在自己心口,铁索感应不到半分凌夜的气机——仿佛这天地都在替那丫头遮藏。
“为什么……”她跪在青石板上,铁索缠在手腕上勒出红痕,“你明明是灰线,却活得像银龙?!”
夜风卷着纸钱刮过她脸,无人应答。
三日后,凌夜立在云崖边。
残玉在她掌心发烫,表面的星图又亮了一角——这次不是细碎的星子,是一条蜿蜒的黑河,从乱葬岗的地脉里钻出来,首往西北方去。
她闭目感应,天机之眼映出黑河尽头,有暗金气运如潮水翻涌,却被黑雾裹得严严实实,像块蒙着灰的玉。
“那不是蕴灵珠能比的……”她喃喃低语,残玉在掌心震得更厉害了,“前朝?”
“阿姐?”赵三抱着包袱凑过来,他脚腕的伤己经结了痂,“铁索门的人说,九娘把鞭令交了,现在整天关在房里撕符纸。我们……要去更远的地方吗?”
凌夜望着黑河方向轻笑,风掀起她的发,露出耳后一点金红——那是前日替赵三治伤时,他硬塞给她的红绳,说“阿姐戴这个,走夜路不怕鬼”。
她转身把红绳往腕子上绕了两圈,残玉的热度透过皮肤渗进血脉。
那一点金红在她苍白的手腕上跳动,像一粒不肯熄的火星——
正如她三年前从乱葬岗爬出来时,怀里揣着的那半块碎玉。
“不是更远。”她轻笑,“是——更深。”
云崖下,黑河的影子在残玉上晃了晃,像条活过来的蛇,缓缓吞下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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