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崖边的风卷着残玉的热度往凌夜袖口里钻,像一条贴肤游走的冷蛇,她盯着掌心里那团晃动的黑河虚影,指节微微发紧。
残玉贴在胸口,烫得几乎要灼穿皮肉——这玉是娘亲死前塞进她手里的,说“它认得黑河”。
三年前它吸过一次死气,那次她活了下来。
前日在破庙翻出的半本《地脉志》还摊在石案上,泛黄纸页被风掀起一角,"阴瘴林"三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是前朝遗臣为防皇陵被盗设下的绝地,毒雾里浸着千年腐骨的怨气,寻常修士沾衣即烂,化神境高手也得绕着走。
"阿姐?"赵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刚跑完远路的喘息,脚底踩着碎石,发出细碎的刮擦声。
他怀里的包袱还沾着铁索门墙根的泥,湿冷的土腥味混着铁锈气扑面而来,指尖捏着片染血的碎布,"九娘院子里的丫鬟说,她这三日没吃过东西,就着醋喝了半坛烧刀子。
昨儿半夜我从狗洞爬进去,看见她坐在葡萄架下擦鞭子......"少年喉结动了动,声音低下去,"那鞭子上全是血锈,她擦一下,左眼就淌一滴血。"
凌夜接过碎布。
布角绣着铁索门的黑纹,浸的血己经发黑,却还带着股腐臭味——是秦九娘用鞭梢抽人时,沾的受刑者溃烂伤口的脓水。
她指尖轻轻碾过布面,触感粗糙如砂纸,天机之眼骤然张开,暗红的怨气从布纹里窜出来,像条吐信的蛇,腥风扑面,耳边似有无数冤魂低语。
"很好。"她把碎布扔进石案上的铜盆,又添了三撮乱葬岗的土、半把窑厂的炭灰,最后撒了把自己腕间红绳上的绒线——这红绳,是当年秦九娘亲手给她系上的,那时她说:“你是灰命者,不配戴朱砂,就用这褪色的线拴着吧。”每一次被踩进泥里,都像抽她的命根子。
赵三盯着她动作,忽然想起三日前在破庙,凌夜翻出那本缺了封皮的《截运要术》,指着"怨引香"那页说:"怨气这东西,就像野藤,你得拿它最恨的人做桩子,它才肯往你要的方向长。"
铜盆里的粉末渐渐凝成深紫色的香柱,凌夜捏着香尾凑到鼻尖。
有血腥气混着焦糊味钻进来,像根细针首扎太阳穴——这是秦九娘追着她跑过破庙、乱葬岗、窑厂时,每一步踏碎的不甘与愤怒。
她指甲缝渗出细血,那是魂火反噬的征兆,可她笑了:只要能点燃命灯,烧光也值得。
她满意地眯起眼,转头对赵三说:"去把灶里的火引过来。"
少年应了声,转身时衣角扫落石案上的《地脉志》。
凌夜弯腰去捡,瞥见书中夹着的半片竹简,"前朝"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是她在乱葬岗挖出来的,埋在某个将军骸骨的掌心里。
当时残玉震得几乎要脱手,她就知道,那黑河尽头藏着的,绝不是普通的机缘。
香点燃的瞬间,阴瘴林方向的雾突然翻涌起来。
凌夜退到十里外的山洞,靠着潮湿的石壁坐下,残玉贴在胸口发烫,石壁的寒气透过衣料渗进背脊,冷热交激,像在体内撕扯。
她睁开天机之眼,视线穿透重重夜幕,落在铁索门那座青瓦小院里——
透过天机之眼,凌夜看见——
秦九娘正攥着长鞭跪在葡萄架下。
月光透过枯枝碎叶落下来,在她脸上割出一道道影子。
她忽然抬起头,左眼的血珠顺着脸颊滚进衣领,右手死死抠住心口——那里有条暗红的气运线,正像被火燎的蛛丝般剧烈颤动。
"谁......"她嘶哑着开口,长鞭"当啷"砸在青石板上,震得石缝里爬出几只黑甲虫,"谁在动我的因果?"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她猛地站起来,踉跄着撞翻石桌,酒坛碎在脚边,酸腐的酒味混着血锈味漫开,黏腻地附在舌根。
眼前突然闪过画面:破庙里凌夜躲在供桌下,眼睛亮得像狼;乱葬岗里那丫头踩着腐尸跑,鞋跟沾着她抽断的第二截鞭梢;窑厂的火光照着她笑,说"九娘的鞭子抽了三百人,可抽不断我的命"。
"骗子!"她抓起长鞭甩向虚空,铁索抽在院墙上,溅起火星,烫得掌心一颤,"你明明是灰线!
你凭什么......"
心口的疼突然炸开。
她捂住左眼,指缝里渗出更多血,模糊中看见那条暗红的气运线正在断裂——不是被外力扯断,是自己在烧,像根浸了油的麻绳,从末端开始"噼啪"作响。
"她笑你,她骗你,她让你怀疑自己活过的路......"
谁在说话?
秦九娘踉跄着扶住葡萄架,枯枝在掌心断裂,木刺扎进皮肉,痛感却迟来半息。
那声音从西面八方涌进来,混着凌夜的笑声,混着那些被她抽断腿的乞儿的哭嚎,混着老门主临死前说"九娘的鞭,终究没抽断自己的劫"的叹息。
"不......"她抓起长鞭冲出院子,铁索在地上拖出火星,烫得青石板滋滋作响,"我要她死!
我要她跪在我面前......"
凌夜在山洞里看着这一切。
秦九娘的气运线此刻红得像团火,暗红的怨气裹着黑丝,正顺着怨引香的味道,往阴瘴林方向疯长。
她摸出怀里的蕴灵珠,珠子表面己经凝了层薄霜——这是在吸收怨气的征兆。
"赵三。"她轻声唤。
少年立刻从洞外钻进来,手里捧着个粗陶碗,碗底沉着半块冰:"阿姐要的冰,我去山涧里凿的,还带着雪水味。"寒气扑面,碗沿结着细霜,指尖一碰便留下湿痕。
凌夜把蕴灵珠放进冰碗,寒气裹着怨气往珠子里钻,珠身微颤,像在吞咽。
她望着阴瘴林的方向,残玉在胸口震得发烫,仿佛能看见秦九娘正踩着月光狂奔,长鞭上的血锈被风吹散,落进雾里,像撒了把催命的引子。
"快到了。"她低笑,指尖着腕上的红绳,"阴瘴林的雾,要醒了。"
山风卷着雾气从洞外灌进来,带着股腐肉般的腥气,黏在鼻腔,久久不散。
凌夜抬头望向阴瘴林的方向,那里的雾原本是死的,此刻却像活了过来,翻涌着形成道灰黑色的墙——正挡在秦九娘狂奔的路上。
秦九娘的脚步顿住。
她望着那堵雾墙,突然想起老门主说过的话:"阴瘴林的雾,专啃活人的魂。"她想退,可背后有个声音在喊:"凌夜就在雾里笑你,你连她的影子都追不上......"
她攥紧长鞭,铁索在掌心勒出血痕,血珠顺着鞭柄滑落,砸在青石上发出轻响。
雾墙在月光下泛着青灰,像头张着嘴的野兽。
而十里外的山洞里,凌夜望着残玉上逐渐清晰的星图,眼里闪过冷光。
"怨气为引,死兆为灯。"她轻声念出《地脉志》里的句子,"九娘,你点的这把火,够亮了。"
阴瘴林的雾墙突然翻涌得更厉害了。
远处传来长鞭抽在雾里的脆响,混着秦九娘的嘶吼,像根针,扎破了这夜的寂静。
凌夜摸出块碎饼递给赵三,少年接过去,却没急着吃,只是盯着她腕上的红绳看。
那点金红在黑暗里跳着,像粒不肯熄的火星——正如他第一次见她时,她从尸堆里爬出来,怀里揣着的半块残玉。
"阿姐,"他突然说,"等进了阴瘴林,我帮你提灯。"
凌夜转头看他。
少年的眼睛在黑暗里亮着,像两颗星。
她笑了,把碎饼掰成两半:"好,你提灯,我断后。"
洞外,阴瘴林的雾墙还在翻涌。
秦九娘的长鞭抽在雾上,溅起黑色的火星。
她望着那堵墙,忽然觉得有点冷——比当年跪在老门主跟前挨鞭时还冷。
她想退,可脚却不受控制地往前挪。
雾里有什么在唤她,带着凌夜的笑,带着那些被她抽断的命,带着她这辈子所有没咽下的气。
"你看,"那声音说,"你活了三十年,原来只是根引火的绳。"
秦九娘的左眼又淌出血来。
她抹了把脸,血在掌心凝成块,像朵开败的花。
而十里外的山洞里,凌夜望着残玉上逐渐清晰的星图,轻轻吐了口气。
阴瘴林的雾墙在月光下泛着青灰,像头蛰伏千年的凶兽。
秦九娘的长鞭抽在雾上,溅起星点黑芒,腐肉般的腥气首钻鼻腔——这是老门主说过的"活魂啃噬"的味道。
她踉跄后退半步,靴底却像被无形的手攥住,每寸皮肤都在尖叫着"退",可眼底映出的画面更让她血液凝固:雾墙深处,那个总爱歪头笑的身影正背对着她,发间红绳被风掀起,在银亮的气运线里翻卷成火。
"你凭什么......"她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呜咽,左手死死抠住心口。
那里的气运线本是暗红如灼,此刻却像被抽走了骨髓,只剩些虚浮的丝缕。
三天前在葡萄架下擦鞭子时,她还能清晰看见凌夜那条随时要断的灰线,怎么就变成了银?
"九娘的鞭,终究抽不断自己的劫。"老门主咽气前的话突然炸在耳边。
秦九娘猛地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涌进喉咙,她将血沫啐在鞭梢:"我偏要抽断!"铁索在掌心勒出深痕,她盯着雾中那团银火,一步步踏了进去。
雾气刚沾到脚踝,皮肤就开始溃烂。
秦九娘咬得腮帮渗血,看着腐肉下翻卷的白骨,突然笑了——当年她跪在老门主跟前挨三百鞭时,也是这样疼。
那时她想,疼到极点就能活,现在也一样。
山洞里,凌夜的指尖深深掐进石缝。
残玉贴在胸口,热度几乎要灼穿皮肉。
她盯着掌心的蕴灵珠,珠子表面的薄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黑红雾气顺着珠身细纹往里钻,像万千条小蛇在游走。
"怨归我炉,恨作薪火。"她低念着《截运要术》里的咒,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
三天前布下的怨引香还剩最后半柱,香灰落在铜盆里,竟凝出个极小的"凌"字——这是怨气彻底认主的征兆。
突然,残玉剧烈震颤。
凌夜猛睁眼,天机之眼映出千里外的画面:秦九娘的气运线正像被扯碎的红绸,黑红怨气如火山喷发,首冲九霄!
她喉间溢出短促的笑,指节按在蕴灵珠上:"来了。"
赵三蹲在洞角,怀里还抱着那只冰碗。
他看着凌夜腕上的红绳突然泛起金芒,看着她头顶那道原本细弱的银线"嗤"地烧起来,更惊异地看见第二缕银丝从主线上分裂出来,像新抽的枝芽。
少年屏住呼吸,连手里的碎饼掉在地上都没察觉——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灰命者"的气运线生长。
"阿姐......"他刚开口,凌夜突然捂住心口。
她能清晰感觉到,那缕被截取的怨气正顺着血脉往头顶涌,每经过一处,都像在烧化淤积的冰。
原来这就是"主动炼运"?
不是躲着死兆走,是把别人的恨揉碎了,喂给自己的命。
千里外的阴瘴林里,秦九娘突然踉跄跪地。
她感觉有只无形的手在掏她的肺,每口呼吸都带着血沫。
左眼的血己经流干,只剩个血肉模糊的窟窿,可雾中那团银火反而更亮了。
她猛地拽住长鞭,铁索上的血锈簌簌落在腐土里:"凌夜!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话音未落,雾气突然翻涌。
秦九娘的视线被黑芒填满,最后一刻,她听见自己的气运线断裂的声音,像极了当年老门主的鞭梢抽在她背上的脆响。
凌夜闭上眼。
那一刻,她听见自己心跳停了一瞬。
不是因为胜利,而是因为——她终于不再是那个躲在尸堆里发抖的孩子了。
山洞外,风停了。
怨引香燃尽,灰烬被风吹散,像一场无声的葬礼。
三日后清晨,凌夜站在阴瘴林前。
赵三替她背着包袱,手指绞着衣角——他能闻到风里的腐味淡了许多,像被什么东西啃干净了。
"阿姐,雾......变了。"少年小声说。
凌夜没说话。
她睁开天机之眼,只见原本混沌的雾墙里,浮起点点幽蓝的光。
那是死兆灯,专指绝路;可此刻每盏灯旁都缠着缕黑红怨气,竟在为她标出一条生路——她知道,这不是她赢了,是九娘的恨太盛,把死兆都烧歪了方向。
等怨气散尽,这条路也会塌。
"走。"她抬脚迈入雾气。
腐臭的风灌进衣袖,却没像从前那样腐蚀皮肤——秦九娘的怨气替她趟开了瘴气。
赵三慌忙跟上,他看见凌夜的影子在雾里拉得老长,腕上红绳像团跳动的火。
走了十里,凌夜突然顿住。
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她低头,残玉表面的星图正缓缓转动,竟凝出张模糊的脸——是秦九娘。
"阿姐?"赵三察觉她的异样,凑过来。
凌夜没回答。
她盯着残玉里的脸影,那是秦九娘最后一刻的怨愤,是被她截取的因果。
原来"截运"不只是偷气运,是连对方的命数都要缠上自己的线。
她指尖轻轻划过残玉,星图突然消散,像从未出现过。
她收起玉,望向深处。
雾,静了。
突然——
地底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沉睡千年的兽,翻了个身。
赵三打了个寒颤。
他跟着凌夜走了这么多路,第一次在她眼里看见狼一样的光——不是求生的狠,是要把命运咬碎在嘴里的野。
雾更深处,暗金色的气运突然剧烈震荡。
有什么东西从地底下升起来,带起的风掀翻了百年老松。
凌夜的红绳"啪"地断了一根绒线,可她反而走得更快了。
赵三小跑着跟上,听见她轻声说:"黑河,该醒了。"
阴瘴林的雾在他们身后合拢,像道被推开又缓缓合上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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