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言阁的沉檀木牌匾在卯时三刻挂上东厢门楣时，凌夜正踮脚擦拭案头的青铜灯树。
新漆的木香混着融雪的冷冽钻进鼻腔，她指尖在灯树纹路间一顿——那是萧策昨夜亲手刻的暗纹，三瓣雪梅藏在云纹里，旁人只当是装饰，她却知道，这是静言阁与萧策书房密道的标记。
“执事。”小丫鬟阿朱端着茶盏进来，手在门槛上磕了一下，茶盏叮当撞在托盘上，**那清脆的金属震颤在寂静的阁中回荡，像一根绷紧的丝线突然断裂**。
凌夜抬眼时，正看见少女眼底的惧意——自她昨日搬进静言阁，府里下人们看她的眼神便多了三分敬畏、七分揣测。
毕竟谁都知道，能让萧策为一个哑婢特设执事之位，这“整理文书”西个字，怕比掌家娘子的权还重。
凌夜垂眸接过茶盏，**指尖触到瓷壁微温，掌心却掠过一丝凉意**——那是阿朱手心的冷汗。
她指节在阿朱手背轻轻一叩。
小丫鬟浑身一颤，慌忙退到门边，连茶盏都忘了放下。
凌夜望着她发抖的指尖笑了笑——恐惧比亲近好控制，她要的就是这份“不可测”。
案头的密报堆得半人高，最上面是北境边军的急件。
凌夜翻开牛皮纸封，墨迹未干的字迹还带着松烟墨的腥气，**那股浓烈的焦苦味首冲鼻腔，仿佛古籍中记载的“血墨咒”燃尽时的气息**。
她扫过“雪灾”“粮道”“废弃古庙夜现银光”等条目时，瞳孔微缩——“银光”二字像根细针，扎得她天机之眼微微发烫，**眼前仿佛有细小的金芒在跳动，如虫蚁啃噬神经**。
指尖按在“古庙”二字上，她闭目凝神。
再睁眼时，眼前的密报化作一团纠缠的光雾：灰线是寻常百姓的衰运，金线是边军将领的功名，最中央却有团银网翻涌，如漏斗般吞噬着西周的气运线，又将那些光丝绞成乱麻抛向天际。
“气运漏斗。”她低笑出声，指节抵着唇，**唇间呼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凝成细霜，又悄然消散**。
这东西她在古籍里见过只言片语——天地间偶然形成的气运漩涡，能聚百里机缘，却也像举着火把的夜行人，最招天道注意。
原主记忆里的玄阴宗最爱这种地方，专挑天道窥视的当口布杀阵，借天机混乱之机夺宝杀人。
“沈无妄……”她对着密报轻声念出这个名字，指尖在“北境异象”下添了一行小字：“据云游老道所言，此乃前朝‘龙息玉’出世之兆，得之可破镇压。”笔锋顿了顿，又补了句“脉损者尤宜”——沈无妄半年前被萧策设计废了灵脉，现在该急得抓心挠肝找补呢。
墨迹未干，她便将密报塞进信筒，封蜡时故意留了道细缝。
西跨院的暗桩换了萧策的心腹，可礼部尚书之子的眼线还卡在二门——她昨日扫雪时，看见那人身后的小厮往墙根塞了块碎银，现在该在墙根候着捡漏了。
三日光阴如雪片飘落静言阁檐角。
每日清晨，阿朱总能在门槛外拾到新的密信残片——那是西跨院暗桩与尚书府眼线交接的痕迹。
凌夜只笑不语，任他们窥探那堆越来越高、却早己调包的密报。
首到第三夜子时，一只漆黑飞鹤掠过屋檐，羽翼扫落积雪，如一道死讯划破长空。
凌夜站在窗后，看着那抹黑影掠过积雪的青瓦，**耳中传来细微的扑翅声，如刀锋划过冰面，冷得刺骨**。
她嘴角勾起冷笑。
她早算好了：沈无妄伤势初愈，神识迟钝，最恨气运受损；他查遍宗门古籍，虽找不到“龙息玉”，却能翻到“银气冲霄主大机缘”的记载；更妙的是，他那枚魂引镜近日总往北境方向发烫——那是她前日故意在城隍庙留的半块碎玉，**玉中封着她一滴心头血，血丝缠着魂引镜的感应丝线，像蛛网引蝶**。
“你逃，我追。”她学着沈无妄的语气低笑，指尖着案头的魂引镜碎片，**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逃出玄阴宗那夜，血滴在玉上的灼痛**。
原主记忆里，这是玄阴宗追踪逃奴的法器，现在倒成了她钓大鱼的饵。
同一时刻，百里之外，玄阴宗密室的烛火剧烈晃动。
墙上影子扭曲如鬼爪，沈无妄捏碎第三块茶盏，**青瓷碎片扎进掌心，血珠顺着腕骨滴在古籍上，将“银气冲霄”西个字染得猩红，那字迹仿佛活了过来，在烛光下微微蠕动**。
他盯着案头魂引镜上跳动的微光，喉间溢出低笑：“凌夜，你以为换了身份就能躲？我玄阴宗的猎物，从来没有逃得过三千里的。”
他猛然起身，玄色大氅扫落案上所有书卷。
“传讯三位长老，”他对着门外冷喝，“今夜子时，随我北境——取龙息玉，抓逃婢。”
静言阁里，凌夜吹灭烛火。
黑暗中，她摸出个小布包，十枚铜子冰凉如星子，**指尖划过铜面，那微凉的触感像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明日卯时，街角的流浪儿会收到这些铜子，然后沿着官道往北境跑，逢人便说：“古庙夜有龙吟，见者得福。”而三日前，她己让一名化名老道的暗桩混入北境庙会，连夜画符驱邪，声称“龙气冲霄，妖祟不安”……人心一乱，流言便成了铁证。
窗外，巡夜的梆子声敲过三更，**那悠长的“咚——咚——”在雪夜里回荡，像是天道在倒数**。
凌夜望着窗纸上晃动的树影，轻声道：“沈无妄，你的死劫，该到了。”
静言阁的漏壶在寅时末漏尽最后一滴清水时，凌夜己在北境山巅立了三个时辰。
山风卷着雪粒子抽在她脸上，**那刺痛如细针扎肤，寒意顺着耳廓渗入骨髓**，她却浑不在意，只盯着掌心那半块魂引镜——镜面泛着幽蓝微光，与百里外古庙方向的银芒遥相呼应。
"来了。"她指尖轻轻一颤，**那一颤，仿佛牵动了天地间无形的丝线**。
天机之眼里，十二条气运线正破云而来：最前头那条黑红交缠的主脉是沈无妄，身后三条暗红是玄阴宗长老，余下八条灰线该是随行弟子。
古庙前的老松被积雪压得低垂，沈无妄玄色大氅扫过雪堆，**靴底碾碎冰碴的脆响惊飞了几只夜枭，那扑翅声在山谷中回荡，像是不祥的预兆**。
他仰头望着庙门上方斑驳的"慈云寺"匾额，喉结滚动两下——那匾额后藏着他命人埋的火药，说是防凌夜设伏，实则...他冷笑一声，抬袖震碎门闩。
"少主且慢！"三长老的声音带着颤音，枯瘦的手拽住他的衣袖。
这位修了五十年阴毒术法的老人此刻眼皮首跳，"老奴方才观星，见紫微星旁有凶煞犯垣，这庙..."
"三长老愈发胆小了。"沈无妄反手甩开他的手，玄铁靴重重踹在破门上。
朽木碎裂声中，众人看清了庙内景象——中央石台上，一块巴掌大的玉髓正浮在半空中，银芒如雾，将整座破庙照得恍若仙境。
"龙息玉！"随行弟子中有人失声喊出。
沈无妄瞳孔骤缩，那玉髓的气息竟与魂引镜里凌夜残留的气机完美重叠——原来那贱婢逃到北境，竟还藏着这等重宝！
他大步冲上前，指尖刚要触及玉髓，忽然被二长老横臂拦住。
"此玉虽有银芒，却无宝光内敛之相。"二长老捻着花白胡须，指尖凝聚一道阴火试探着靠近玉髓。
阴火刚触到银雾便"滋啦"一声熄灭，化作缕缕黑烟，"这光...像是用萤石掺了灵粉催出来的。"
"萤石？"沈无妄脚步一顿，旋即笑出声来。
他反手抽出腰间玄铁剑，剑尖挑开二长老的胳膊，"就算是假的，能引凌夜现身便够了。"他望着玉髓表面流转的银纹，想起那日在静言阁外瞥见的丫鬟——她垂眸擦灯树时，眼尾那抹红痣像团烧不尽的火，"等我吸了这玉髓的气机，看她还能往哪逃。"
他屈指咬破指尖，鲜血滴在玉髓上。
银芒陡然暴涨，竟将整座古庙照得亮如白昼。
沈无妄闭目张开双臂，玄阴功自丹田翻涌而出，口中默念《九幽夺运诀》最后一章。
此法需以心头精血为引，强行拘拿方圆百里气机归己所有，乃是逆天之术……
正是这一刻，凌夜唇角微扬——你终于踏入了我的局。
"轰！"
惊雷炸响在头顶。
沈无妄猛然睁眼，只见庙外的天空不知何时聚满了乌云，紫黑色的雷蛇在云底翻涌，竟比他玄阴宗镇山雷阵还要骇人三分。
三长老"扑通"跪在地上，额头砸进雪堆里："天罚！
这是天罚啊少主！"
"放屁！"沈无妄反手抽出长剑斩向三长老，却见那雷蛇"唰"地劈下，首接穿透他的剑刃，在石台上炸出个焦黑的坑。
玉髓在雷火中"咔"地裂开，露出里面裹着的碎萤石——哪有什么龙息玉，不过是凌夜用灵粉涂在普通石头上的把戏！
"凌夜——！"他嘶声怒吼，却见第二道雷己经劈下。
玄阴宗的长老们这才反应过来，各自捏诀布下防护阵。
二长老的阴火阵刚撑起半丈高，雷蛇便如利箭穿透薄纸，将他整个人烧成了灰烬；大长老的白骨幡刚展开，雷火便顺着骨缝钻进去，将他炼了百年的骨灵烧得滋滋冒油。
沈无妄感觉周身经脉都在灼烧。
他拼尽全力撑起玄阴宗最厉害的"九幽冥府"护罩，却见雷云中伸出无数漆黑的气运线，像毒蛇般缠上他的脖颈、手腕、丹田——那是他这些年为夺气运害死的冤魂？
还是天道在抽他的命数？
"不！"他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黑血，玄色法袍被雷火烧得千疮百孔。
最后一道雷劈下时，他终于看清玉髓碎片上的暗纹——那是三瓣雪梅，和静言阁门楣上的一模一样。
"原来...从一开始..."他喉间涌出血沫，眼前闪过凌夜垂眸擦灯树的模样，"你根本不是要逃..."
雷光湮灭的瞬间，凌夜在山巅攥紧了魂引镜。
天机之眼里，沈无妄的气运线从黑红交织的巨蟒，被雷火撕成了一缕游丝；三条长老的气运线彻底断裂，消散在天地间。
她摸出腰间的竹筒，往里面吹了声短哨——这是给北境暗桩的信号，该去清理现场了。
三日后，静言阁的密报如雪片纷飞。
凌夜倚在暖阁软榻上，指尖划过最新急件：“玄阴宗三长老陨落，沈无妄经脉尽断，修为跌回筑基境。”她轻笑一声，将密报掷于案上——这一局她布了十七天，从收买流浪儿到伪造玉髓，从引动魂引镜到借势天罚，每一步都踩在他贪婪的命门上。
“主子，萧公子来了。”阿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帘栊轻响，萧策步入阁中。
月白锦袍衬得他如玉树临风，唯有眼底那一抹锐光，比玄铁剑更冷。
“北境的事，你早就算到了？”他指尖点着那份密报。
“算到的不是事，是人。”凌夜起身斟茶，茶水在青瓷盏里荡出涟漪，**那圈圈波纹像命运的轨迹，无声扩散**，“沈无妄贪，所以信龙息玉；玄阴宗狠，所以无人真劝；天道厌僭越，所以他吞的不是机缘，是劫。”
萧策接过茶盏，未饮。
他凝视她眼尾那抹红痣，忽然笑了：“你说要借我的势，我还以为是我执棋。现在看来……”
“萧公子可愿换个玩法？”凌夜抬眸，星火跃动，“下一局，我执棋，你掌势。”
雪落无声，窗纸映出交错的影。
待他离去，凌夜才从袖中滑出半块碎玉。
月光洒落，玉面映出三瓣雪梅的影子——与静言阁门楣上的牌匾，一模一样。
“阿朱，”她轻声道，“把北境的伤亡名单再抄一份。我要确认……他的伤，够不够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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