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煤船在黄浦江浑浊的浪涛中颠簸前行，煤屑混着雨水黏在林晓的睫毛上。她靠在锈迹斑斑的船舱壁板后，看着顾霆将染血的玉佩平铺在航海图上。鸳鸯扣严丝合缝地拼合时，内侧的微型地图在煤油灯下泛起幽光。
"通风管道入口在司令部西侧垃圾处理站。"顾霆的指尖沿着刻痕移动，"但这是三年前的建筑图纸。"
李副官从轮机舱钻进来，带着一身柴油味："查清了，明天正午日军要在礼查饭店举行占领仪式，张世昌和黎明都会出席。"他摊开揉皱的请柬，"我搞到了侍应生的衣服，但只能进两个人。"
林晓用发簪尖端在地图上划出弧线："司令部与饭店只隔一条街。如果爆破点选在通风主管道，能同时制造混乱并阻断增援。"
"太冒险。"顾霆按住她发簪的手，"管道狭窄，一旦被堵就是瓮中捉鳖。"
船舱突然剧烈倾斜，窗外掠过日军巡逻艇的探照灯光。三人屏息贴在阴影里，首到艇声远去。林晓在这片黑暗中轻声说："苏梅用命换的通道，总要有人去走。"
煤油灯芯爆出个灯花，映得顾霆眉眼间疲惫更深。他忽然从军靴夹层抽出张照片推过来——竟是林晓家族老宅的残垣断壁，焦土间依稀可见半截刻着"精忠报国"的照壁。
"今早才到的消息。"他声音压得极低，"张世昌派人烧的，你弟弟当时在宅子里整理父亲手稿。"
林晓指甲掐进掌心，照片上的焦黑木梁与她记忆中书斋的檀香重叠。但她只沉默数秒，便将照片翻面压住："所以更要把戏唱完。霸王别姬里，虞姬赴死前还要舞最后一曲剑器。"
李副官诧异地看向顾霆，却见少帅唇角竟浮起极淡的笑意："那就按虞姬的戏路来。"他抽出铅笔在请柬背面疾书，"饭店舞厅的吊灯承重链穿过通风井，我们可以从天花板进入。"
计划在浪涛声中渐次成型。李副官负责在外围制造停电事故，顾霆假扮侍应生接近主宾席，林晓则从通风管道潜入舞厅吊顶。当吊灯坠落引发骚乱时，正是夺取布防图的最佳时机。
"但黎明认得我们。"林晓忽然想起关键问题，"他见过你穿军装的样子，也记得我每件旗袍的腰线。"
顾霆从工具袋取出易容胶："山口一郎的副官今早暴毙在赌场，身高与我相仿。"他又推过一套霓虹的亮片旗袍，"而你，该重回百乐门头牌的身份了。"
林晓指尖抚过冰凉的亮片，想起去年圣诞夜她穿着类似款式与顾霆跳探戈的情景。那时他军装上的勋章硌得她生疼，却在她耳边说："夜莺同志，你的舞步比枪法更致命。"
窗外雨势转急，运煤船开始靠向十六铺码头。李副官先行下船侦察，舱内只剩两人收拾装备。顾霆忽然递来个小铁盒："带上这个。"
盒里是枚假牙，藏氰化物的那种。林晓挑眉看他，却见少帅正将军官证撕碎撒入江中："如果被捕，等我三分钟。"
她懂这暗号的意思——三分钟内他必定营救，若超时便是计划失败，该自我了断。这种冷酷的浪漫恰是顾霆的风格，就像他总在枪套旁插支钢笔，说"杀人写诗都要趁手"。
码头传来猫头鹰叫声，是李副官的安全信号。林晓最后检查手枪时，发现握把贴了层细绒布——为了让她昨夜被刑讯烫伤的手掌少些摩擦。这细节让她鼻尖发酸，连忙用浓妆掩盖情绪。
"对了，"顾霆在爬出船舱时回头，"王嬷嬷今早遇害前说过，你母亲留的玉佩本是一对。另一块在宋先生手里。"
林晓猛地抬头，却见顾霆己融入码头夜色。她摸出贴身收藏的半块玉佩，对着灯光细看内侧刻痕，果然发现极小的"林"字旁还有褪色的"宋"字轮廓。
这个发现让她指尖发凉。如果宋先生早与她母亲相识，那所谓的"遇刺"恐怕另有隐情。而黎明选择此时发难，或许正是因为某个秘密即将曝光。
运煤船随着浪涛轻轻撞击码头，像极了她紊乱的心跳。林晓将亮片旗袍塞进油布包，换回粗布衣裳。远处礼查饭店的霓虹灯己亮起，明日那里将上演真正的霸王别姬。
而她这只夜莺，终要飞越所有精心布置的灯火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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