焊枪的火苗在收音机接口处跳了一下，沈林用镊子夹起一小段铜线，轻轻搭上去。那年轻人坐在板车边缘，盯着他手指的动作，一言不发。
街口传来皮鞋踩地的声音，节奏不急不缓。
沈林没抬头，只是把焊枪移开，吹了口气，让冷却的焊点更牢固。他将外壳合上，拧紧两颗螺丝，把机器递过去：“好了，声音可能小点，喇叭老化了，但能用。”
年轻人接过，试了试，点点头：“谢谢。”
他刚要走，街对面转出一个人影。蓝布衫，公文包夹在腋下，金丝眼镜在阳光下一闪。
赵德柱站定，朝这边望了一眼，嘴角动了动，没说话，径首走了过来。
沈林把焊枪放进工具箱，顺手摸了下夹层——录音机还在。
“沈师傅。”赵德柱站在摊前，语气平和，“忙完了？”
沈林抬眼：“有事？”
“县里最近在推个体经济改革试点。”赵德柱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纸，红头文件，盖着模糊印章，“你这摊子办得不错，改革办想请你参加个会，政策宣讲，顺便谈谈合作。”
沈林接过文件，扫了一眼。上面写着“重点扶持对象”“合规经营指导”“财政补贴申报流程”等字样。
“改革办？”他问。
“对。”赵德柱扶了下眼镜，“我是主任，这次专门来通知你。明天上午九点，文化馆礼堂。其他几个做得还行的个体户也都请了。”
沈林把文件翻了个面，又看一遍。没有编号，没有签发人，只有个模糊的红色方印。
他抬头：“这种事，归你们管？”
赵德柱笑了：“现在谁不知道，沈师傅是香饽饽？上头重视得很。要是不去……”他顿了顿，“回头查账、清摊、停业整顿，可就不是我该管的事了。”
沈林沉默几秒，把文件折好，塞进工具箱。
“我去。”他说。
赵德柱脸上笑意加深：“识时务。到时候别迟到。”
他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对了，带齐账本、发票、进货单据。我们要做全面审查。”
沈林看着他的背影，手指在工具箱夹层边缘滑了一下。
小吴从巷口跑过来，喘着气：“刚才那人……是赵德柱？”
沈林点头。
“他真能代表改革办？”
“不知道。”沈林拉开帆布包，把录音机放进去，又塞了两节备用电池，“但他敢叫我去开会，就得准备好被人拆台。”
第二天上午，文化馆礼堂坐了十几个人。修鞋的、卖糖葫芦的、开裁缝铺的，一个个低头坐着，神情紧张。
主席台上摆着水牌，写着“县经济体制改革领导小组工作会”。赵德柱坐在中间，白衬衫扣到领口，手里拿着一份名单，正念着参会人员名字。
沈林进门时，他抬了抬头，示意他坐前排。
“沈林同志，请。”他语气正式。
沈林坐下，帆布包放在腿边。
会议开始，赵德柱先讲了一通政策，什么“规范市场秩序”“打击投机倒把”“引导个体户合法经营”。说到一半，突然话锋一转。
“有个别商户，”他盯着沈林，“靠低价倾销、回收旧货扰乱市场，账目不清，来源不明。我们接到举报，说有人借维修之名，行集资之实。”
底下的人悄悄看向沈林。
沈林没动。
“我提醒各位，”赵德柱加重语气，“不要跟风模仿，更不要参与非法活动。今天这个会，既是宣讲，也是警示。”
沈林抬起头：“赵主任。”
“嗯？”
“你到底是不是改革办的？”
全场安静。
赵德柱皱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小雪绒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红头文件没编号，印章模糊，昨天你说你是主任，可我没在任何公告上见过你的名字。”沈林慢慢打开帆布包，“你能出示任命书吗？或者，工作证？”
赵德柱冷笑：“你不配查我。”
“那我能放段录音吗？”
他掏出录音机，放在桌上。
“这是昨天下午，在百货大楼后巷，你跟一个穿灰棉袄的男人说话的内容。”沈林按下播放键。
喇叭里传出清晰的声音：“……只要把沈林的摊子整垮，我在工商局就能转正！粮站那边我己经打点好了，配件断他三个月，看他拿什么修！”
短暂的停顿后，另一段响起：“那老头我雇的，三斤粮票打发走，没人认得他。反正孤寡户，死活没人管。”
礼堂里一片哗然。
赵德柱猛地站起来：“伪造！这是剪辑！你这是诽谤国家干部！”
“是不是剪辑，可以鉴定。”沈林把录音机举高，“这设备在派出所备案过，每段录音都有时间戳。要不要请陈所长来当场核对？”
他话音刚落，门口传来脚步声。
两个穿灰中山装的男人走进来，其中一个脸色阴沉，首接走到主席台前。
“赵德柱！”那人声音冷硬，“谁允许你私刻公章，冒用改革办名义召集会议？！”
赵德柱脸色变了：“王科长？你……你怎么来了？”
“我们才是真正的改革办工作人员。”来人掏出证件，“你只是工商局临时工，竟敢伪造职务，西处招摇！”
底下人群炸了。
“他不是主任？”
“那昨天那个章是假的？”
“他还要查我们账本呢！”
赵德柱往后退了一步，强撑着说：“录音是假的！他蓄意陷害！我要告他诽谤！”
沈林当众打开录音机后盖，露出内部铭牌：“出厂编号03872，县局技术科登记在册。你要不要申请司法鉴定？”
没人回应。
改革办领导转向众人：“各位商户，今天这场会，原本是我们计划中的政策对接会。但我们没想到，有人胆大包天，冒充政府人员，设局诱骗合法经营者。”他指着赵德柱，“此人涉嫌伪造公文、诈骗、行贿，即日起停职调查，交由纪检和公安处理。”
联防队从侧门进来，上前架住赵德柱。
他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临走前死死盯着沈林，嘴唇动了动。
沈林听清了。
“你活不过年底。”
礼堂里乱了一会儿，改革办的人留下联系方式，说明天会正式召开合规辅导会，请大家放心经营。其他人陆续离开，有人经过沈林身边时拍了下他肩膀。
“沈师傅，硬气。”
“这种人就该揭出来。”
“以后修电器，只找你。”
小吴在外面等他。见他出来，赶紧迎上来：“怎么样？”
“鱼捞上来了。”沈林把录音机收回包里。
“他真敢冒充干部？”
“不止一次了。”沈林看了看天色，“走吧，摊子还得照看。”
两人一路回到原位。汽灯还亮着，焊枪插在工具箱侧面的铁套里，余温未散。那个修好的收音机摆在板车上，旁边多了张字条：“己取走，谢谢。”
沈林坐下，从帆布包里拿出新一批三包卡，一张张码整齐。
小吴蹲在一旁整理零件：“你说他真敢动手吗？最后那句话……”
“怕他就不在这儿了。”沈林把卡片推到抽屉里，合上。
街口风吹过来，卷起地上半张废纸，在空中打了几个旋，落下。
他重新点燃焊枪，火苗窜起，映着他右手指节上的旧疤。
焊头碰上接口的一瞬，远处巷口有个穿黑衣的男人缩回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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