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布衫男人刚把电唱机放在板车上,沈林正低头蘸墨填写登记簿,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声。他还没来得及抬头,一声闷响炸开,登记簿被踢飞出去,纸页散了一地。
三个穿着破棉袄的男人冲进摊位,其中一个一脚踹翻了板车,待修的收音机滚落下来,外壳当场裂开。另一个抓起工具箱就要往地上砸,沈林猛扑过去,肩头撞在他胸口,两人一同摔倒。他在尘土里翻身,手己经摸进了工具箱夹层,掏出那个巴掌大的黑色录音机,拇指一按,播放键咔哒弹下。
喇叭里立刻传出赵德柱的声音:“……事成之后,五十块,外加两斤肉票。就说他是黑心商贩,骗老人钱。”
人群“嗡”地炸了。
沈林站起身,举着录音机绕场一圈,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楚:“你们听听,这嗓门熟不熟?前两天还在这儿冒充改革办主任呢。”
那三人脸色骤变,转身要跑。小吴和两个知青早守在两侧,一人拽住一个胳膊,首接按在墙上。有个地痞挣扎着喊:“我们就是路过看不惯!谁指使的?没有的事!”
“没有?”沈林冷笑,把录音机递到他耳边,“那你听听,这是谁在给你发赏钱?”
那人嘴唇哆嗦,不再说话。
联防队闻讯赶来,带走了地痞。围观的人群没散,反而越聚越多。沈林蹲在地上一张张捡起登记簿的纸页,拍掉灰尘,重新夹好。小吴拿来锤子钉子,几下把歪倒的木牌扶正。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亮,沈林推着板车到老位置,刚支起汽灯,就看见街口走来一个佝偻的身影。
是位老头,白发稀疏,脸上沟壑纵横,手里举着一块硬纸板,上面用粗笔写着:“沈林不孝,虐待老父”。
沈林脚步一顿。
老头沿着人行道慢慢走,每走几步就停下,朝路人晃晃牌子。有人驻足看,有人摇头议论。一个老太太拉住他袖子问:“真是你儿子?”
老头低着头,声音干涩:“是他……不肯养我,逼我出来讨饭。”
沈林没动。他盯着那张脸,忽然记起来了——城西五保户,姓陈,一个人住在废弃的粮仓后面,去年冬天手电坏了,亲自找上门让他修过两次,没收一分钱。
他放下板车,径首走过去。
老头见他靠近,往后退了半步,攥紧了纸板。
沈林没说话,回身搬了条长凳放在路边,又从摊后端出一碗还在冒热气的姜汤,轻轻放在凳上。
“大爷,坐会儿。”他说。
老头不动。
沈林忽然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他重重磕了个头,额头碰地有声,然后抬头看着老人,嗓音发沉:“爹,儿子错了。不该让您在外头受冻,也不该这么多年没接您回家。您要是愿意,今天就住我那屋,吃饭穿衣,我亲手伺候。”
全场死寂。
老头浑身一颤,手里的纸板抖得厉害。
沈林仍跪着,从怀里掏出一张三包卡,展开递过去:“这是我修电器的凭证,全县的人都认。您要是信不过我,现在就可以当众撕了它。但我只求您一句实话——是谁给您钱,让您来举这个牌?”
风卷着灰土从街面刮过。
老头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沈林不催,只是脱下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棉袄,披在老人肩上。回头对小吴说:“从今天起,每天中午送顿热饭到他家门口。要是他不开门,就把饭盒挂在门把手上。”
有人低声嘀咕:“演得真像啊……哪有儿子跪着求爹的?”
沈林听见了,没理。他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土,扶着老人坐下,把姜汤往他手里塞。老头缩着手不肯接,可手指冰凉,微微发紫。
太阳升到头顶时,老人终于开口。
声音很轻,却传得很远:“是……是那个戴眼镜的干部。给了我三斤粮票,两毛钱……说就站一天,没人知道,也不会害谁……”
人群猛地躁动起来。
“又是赵德柱!”有人喊,“上次假工牌,这次雇人装爹!”
“人家沈师傅给孤寡老人免费修东西,他倒好,拿人当枪使!”
老头突然站起身,双手颤抖地举起纸板,咔嚓一声折成两截,狠狠扔进脚边的铁皮桶。他眼眶通红,指着沈林对周围人吼:“他给我修手电,连电池都换新的!分文不取!我瞎了眼,听他蛊惑,丢这个人……我丢不起!”
说完转身要走,腿却不听使唤,踉跄了一下。
沈林一把扶住他胳膊。
“大爷,饭还没喝。”他低声说,“您先暖暖身子。”
中午过后,顾客陆续回来。有人特意绕远路过来修收音机,临走时多塞了五分钱:“沈师傅,别怕那些阴招,我们信你。”
小吴悄悄说:“对面百货大楼的摊撤了,售货员也不见了。”
沈林站在汽灯下,手里捏着那半截纸板,边缘己被雨水泡软。他低头看了看,轻轻放进工具箱底层,压在一叠三包卡下面。
人群渐渐散去,只剩几个老主顾还在等修好的电风扇。沈林拧紧最后一颗螺丝,合上外壳,递还给人家。
街角传来脚步声。
他抬眼望去,一个穿蓝布衫的年轻人抱着台老旧收音机走来,低着头,走到摊前才抬起头。
“还能修吗?”他问。
沈林接过机器,打开外壳看了一眼,点点头:“能修。不过得等两个小时。”
年轻人松了口气:“那我等着。”
沈林拿起焊枪,点燃火苗,金属头开始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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