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林的手指动了一下，掌心还残留着鲁小荣皮肤的温度。他猛地睁开眼，额头滚烫，胸口发闷，可门外吵嚷声一阵接一阵，像铁锤砸在耳膜上。
“退钱！修个电视差点炸了我家娃！”
“就是！这人以前蹲过大牢，谁知道修的是机器还是炸弹！”
他撑着床沿坐起来，膝盖一软，差点栽倒。鲁小荣立刻上前扶，被他抬手挡住。
“我得出去。”他嗓音沙哑，却没一丝犹豫。
外衣搭在椅背，湿气还没散尽。他套上时，右手指节僵得几乎扣不上纽扣。走到门口，脚步虚浮，但每一步都踩得稳。
店铺门半敞着，外面围了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手里攥着收据、零件盒，甚至有人拎着一台黑屏的电视机。王大庆不在人群里，可那股煽风点火的劲儿，全写在这些人涨红的脸上。
沈林站到柜台前，没辩解，也没低头。他扫了一圈，声音不大，却压住了喧哗：“谁家电视是我修的？站出来，我当面拆给你们看。”
没人动。
一个穿蓝布衫的男人啐了一口：“别装清高！供销社都说了，你用的零件是偷国营厂的，电压不稳，迟早出事！”
沈林冷笑：“那你把电视留下。”
男人愣住：“你说啥？”
“留下电视。”沈林转身从货架取下螺丝刀，“我现在就拆。要是真有问题，当场砸了，我赔你五十。”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喊“别信他”，也有人低声说“看看也好”。最终，那男人把电视往地上一放：“行！你要敢拆，我就敢看！”
沈林蹲下身，拧开后盖。动作慢，但稳。他伸手进去，摸到一块温热的金属元件，轻轻一拔，拿了出来。
“这是电解电容。”他举过头顶，让所有人都能看见，“鼓包了，说明它己经坏了。这种零件一旦过压，确实会炸，轻则冒烟，重则起火。”
人群哗然。
“你们说得对。”他继续说，“这东西能炸。所以，我修的每一台机器，都会加这个。”
他从工具箱取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电路板，焊点细密，线路清晰。他指着其中一角：“稳压模块。电压突然冲上来，它先断电，保护整机。不信？现在通电。”
“你疯了！”一个女人尖叫，“这时候还敢通电？”
沈林没理她。他把电视后盖装回去一半，接上电源线，插进插座。
所有人屏住呼吸。
“嗡——”一声轻响，屏幕闪出雪花，紧接着，传出清晰的男声播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开始播送新闻联播……”
画面稳定，声音清楚，连台标都完整无缺。
现场安静了几秒，随即有人小声嘀咕：“还真是……正常啊。”
“我那台也是这么修的，用了三个月，从没出过问题。”一个老头开口，是镇东头的老裁缝，“我还介绍邻居来修呢。”
“可供销社的人说……”蓝布衫男人还想争辩。
“那就问问供销社。”沈林打断他，目光如刀，“是谁批的这批零件？谁验收的货？我这儿每一颗电容，都有进货记录。”
他把那块坏电容放进随身带的小木盒，盖上盖子，刻下一行字：**故障件，用户张建国，来源供销社二库**。
人群渐渐散去。有人临走前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一个中年妇女从篮子里拿出一碗热糖水，放在柜台上，没说话，走了。
鲁小荣拿起碗，指尖触到瓷壁的温热。她抬头看向沈林，他正低头检查烙铁，手还在抖，可眼神沉得像井底的石。
巷口，一抹白色确良衬衫一闪而过。
沈林抬眼，看见王大庆站在斜对面的砖墙边，嘴角挂着笑，像是在看一场早就安排好的戏。两人视线撞上，对方没躲，反而抬手整理了下衣领，慢条斯理地转身走了。
鲁小荣把糖水推到沈林面前：“喝一口。”
他摇头：“等会儿。”起身把工具箱重新锁好，又将那台刚演示过的电视搬回货架，“明天还有三台要修，得先把线圈分类。”
她没再劝，默默打开零件柜，开始整理。铜线圈、电阻、二极管，一一归位。她的手很稳，动作轻，像是怕碰坏了什么。
沈林坐在柜台后，拿起一把镊子，夹起一根断裂的电线，准备接驳。烙铁刚热，门口的风铃响了一下。
他抬头，没见人影。
鲁小荣也停下动作。
片刻后，一张纸片从门缝底下被塞了进来，边缘沾着泥，像是被人踩过。
她弯腰捡起，展开。
上面是几行铅笔写的字，歪歪扭扭：
“沈林，你修得了机器，修不了人心。
那批电容，不是从供销社二库出的。
是一库。
王大庆签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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