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熄了，屋里一片漆黑。李锦秋没动，手还搭在铁锹柄上，耳朵紧跟着窗外的动静。
那块泥巴掉下来后，外头静了几息，接着是木窗缝隙被慢慢撑开的声音。一只手掌贴着窗框探进来，在桌角摸索了一圈，又朝床边挪。动作笨拙，指节粗大，不是常干活的人。
他认出来了——是李二柱。
这人平时见了他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今夜却敢撬窗，背后定有人指使。他没点灯，也没出声，只将身子往后撤了半步，脚尖无声地勾开床底暗格，把昨夜抽中的“简易灭火毯”悄悄铺在墙角草席上。那毯子灰褐色，看着像块旧毡布，摊开后刚好盖住半片地面。他又顺手把笔记本从枕下抽出一半，露出几页密密麻麻的字迹，像是随手搁置的模样。
窗外的人喘了口气，终于推开窗户翻身进来。李二柱弓着背落地，鞋底蹭过门槛，带进一股土腥味。他首起腰环顾一圈，目光落在床上那本摊开的册子上，犹豫了一下，竟没去拿，反而蹲下身往床底摸。
木箱被拖出来的声音很轻，但在这夜里格外清晰。
李二柱从箱底抽出一本薄册，封面发黄，边角磨损，上面用毛笔写着“供销往来记”五个字。他翻了两页，眉头猛地一跳，手指僵住。
李锦秋这才起身，一把推亮油灯。
火光“啪”地炸了一声，屋内骤然明亮。李二柱吓得往后跌坐，账本脱手飞出，砸在草席上。他张着嘴想说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谁让你来的？”李锦秋声音不高，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我娘说……你屋里有妖书……”李二柱结巴着，脸色发白，“她说你画符种地，早晚遭雷劈，让我来找证据……”
“所以你就翻我东西？”
“我不是偷！我就看看！”他慌乱摆手，胳膊一挥碰倒了桌上的煤油灯。
灯歪倒在地，火苗顺着灯座流淌，舔上草席边缘。黑烟腾起，火舌迅速蔓延，眨眼间烧到床脚。
李锦秋一步跨过去，抄起墙角的灭火毯猛地盖下。毯子落下的瞬间，火焰像是被掐住了喉咙，嘶的一声缩回，随即彻底熄灭，只留下一圈焦黑印子和淡淡的糊味。
屋里安静下来。
李二柱瘫坐在地，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里全是惊恐。他低头看向那本账册，嘴唇哆嗦：“这不是……这不是队里的救济粮记录吗？前天张队长和供销社老周在仓库对的账……怎么会在你这儿？”
“它本来就不该在我这儿。”李锦秋弯腰捡起账本，指尖拂过封皮上的字迹，“但它现在在我手里。”
李二柱猛地抬头：“你别乱来！要是让张队长知道我拿了这个……他会打死我的！”
“那你娘让你来偷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会落到这一步？”李锦秋盯着他，“她让你找‘妖书’，结果你找到的是能送张有才进局子的东西。你说，要是这事传出去，第一个被查的会是谁？是你娘，还是张队长？”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李二柱抱着头，声音发颤，“我就是想听她的话……她说只要我能抓到你搞邪术的证据，就托关系把我弄进拖拉机站……”
李锦秋沉默片刻，把账本塞进怀里，转身吹灭油灯。
“你现在回去，一句话别说。明天早上，张有才要是问你什么，你就装傻。要是你娘追问，你也装不知道。”
“那你……你要怎么办？”
“这本子明天就得交上去。”他语气平静，“但我不会说是你拿的。我会说，有人趁夜闯入我屋，想偷东西，走时慌乱留下了这个。”
李二柱浑身一震：“你……你不怪我？”
“你是被人支使的蠢货，不是主谋。”李锦秋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滚吧，别再来了。”
李二柱爬起来，踉跄着冲出院子，连鞋都差点跑丢。
李锦秋站在门口看了会儿，确认人影消失在村道拐角，才关上门，重新点亮油灯。他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把账本装进去，又撕下一块烧焦的草席边角一同放好。然后套上外套，拎起煤油灯出了门。
公社值班室离村子不远，半夜还有人守着。他敲开门，把纸袋交给值夜的干部，只说了几句：今晚有人潜入我住处，意图盗窃。对方慌乱中遗落此物。我未曾翻阅，也不知内容，但既然是从我家搜出，理应上报。
干部打开袋子，抽出账本一看，脸色立刻变了。上面清楚记着三日前的粮食调拨数目，与公社登记的救济粮发放量相差整整八百斤。落款处赫然是张有才和供销社主任的私章。
“你确定这不是你伪造的？”干部盯着他。
“我一个知青，图什么？”李锦秋摇头，“要是我想告状，何必等到今天？北坡荒地的事刚完，我正等着队里安排新任务。”
干部沉吟片刻，收下材料，让他回去等通知。
李锦秋回到家，把灭火毯叠好塞进床底，洗了把脸，坐到桌前。他翻开日记本，写下一行字：“六月十一，夜。账本己交，火势可控，声望+50。”
笔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风未止，树己动。”
他合上本子，吹熄灯。窗外月光斜照进来，映在墙角那块焦黑的草席上，边缘蜷曲，像一片枯叶。
远处传来狗吠，一声，两声，渐渐停了。
他坐在黑暗里没动，右手缓缓握紧了桌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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