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的退让,只是一种策略性的蛰伏。
次日清晨,一本崭新的账簿便被恭恭敬敬地送到了清秋院。
账簿的封面是上好的锦缎,纸张是洁白细腻的宣纸,墨迹乌黑发亮,字迹工整得如同刻印出来的一般。
翻开内页,每一笔收入,每一项支出,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从数字上看,这本账簿完美无瑕,天衣无缝。
它完美地诠释了九皇子府为何会“用度紧张”,每一笔开销都显得那么合情合理。
然而,它太完美了。
完美得就像一个谎言。
凌芸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账簿的纸页,眼神中古井无波。
与此同时,孙嬷嬷派出去试探消息的几个下人,也带回了意料之中的结果。
王府内所有的库房,无论是存放银钱的账房,还是储备食材、布匹、药材的仓库,门口都加派了人手。
全部是张德的心腹。
他们的说辞统一而强硬。
“总管有令,府内节俭,所有物资出入,皆需总管亲自签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盘点。”
这条命令,像一道坚固的壁垒,将凌芸的查账权彻底架空。
有账本,却无法核对实物。
这本天衣无縫的假账,就成了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
若是强行带人去盘点,必然会引发最首接的正面冲突。
在没有抓到任何实质性把柄之前,这种行为无异于师出无名,只会落人口实。
调查,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僵局。
清秋院内,刚刚被点燃的士气,似乎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下人们看着那本精致的假账,和外面传回来的消息,眼神中流露出担忧。
他们怕这位好不容易才为他们撑起一片天的新王妃,会在这第一回合的交锋中便败下阵来。
凌芸将账簿缓缓合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合页声。
她没有表现出任何气馁或愤怒。
“把账簿收好吧。”
她对春儿吩咐道,语气平淡得仿佛那只是一本闲书。
“是,小姐。”
春儿小心翼翼地将账簿收起。
凌芸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院中一棵开始泛黄的梧桐树。
“孙嬷嬷。”
“老奴在。”
孙嬷嬷立刻上前。
“王爷的病,终究是府里最大的事。”
凌芸的声音悠远而平静。
“账目之事可以缓一缓,但王爷的身体,却是一日也拖不得。”
孙嬷嬷有些不解,但还是恭敬地应着。
“王妃说的是。”
“昨日我翻阅医书,偶得一方药膳,或对王爷的病情有所助益。”
凌芸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精光。
“你去取笔墨来,我写下所需药材,你去药房取来。”
“是。”
孙嬷嬷不敢怠慢,立刻取来了文房西宝。
凌芸走到桌案前,提起笔,手腕悬空。
她的意识,却在这一瞬间沉入了灵魂深处的“方仓”空间。
在她面前,一道虚拟光幕瞬间展开。
光幕之上,是关于夜霄体内那种慢性复合毒素的详尽分析报告。
毒素的化学构成、作用机理、代谢周期……所有数据都以远超这个时代的精度被罗列出来。
凌芸的目光飞速扫过。
作为一名顶级的战地医生,她对毒理学的理解早己登峰造极。
她需要的,不是解药。
她需要的,是一个陷阱。
一个用药理学知识编织的,专门为下毒者准备的陷阱。
她的目光最终锁定在报告的几个关键成分上。
一种名为“乌头”的生物碱,负责破坏神经系统。
一种提炼自“断肠草”的毒素,用以缓慢侵蚀内脏。
还有几种辅助性成分,负责掩盖毒性,使其不易被寻常医术察觉。
凌芸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的笔尖,终于落在了宣纸上。
一个个药材的名字,从她的笔下流淌而出。
甘草,三钱。
黄芪,五钱。
白术,二钱。
……
这些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的温补药材,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这是一张再正常不过的滋补药方。
然而,在这张看似平和的清单中,却夹杂了几味极其刁钻的“私货”。
大量的生姜。
少量的紫苏叶。
以及一味名为“远志”的安神药材。
生姜性温,可以中和许多药性,但过量的姜汁,却会与乌头碱产生微妙的反应,加速其在体内的代谢,从而让中毒的某些表征变得更加明显。
紫苏叶,本身无毒,但它的特殊气味,恰好可以掩盖“断肠草”毒素在煎煮时散发出的一丝极淡的苦杏仁味。
而“远志”,则会与毒素中的某种辅助成分相冲,虽然不致命,却会引发剧烈的腹泻,让伪装的病情彻底败露。
这张清单,不是药方。
而是一张精准的“投名状”。
若是心中无鬼之人,只会照单抓药。
但若是参与了下毒之人,看到这张清单,必然会如坐针毡。
他们看不懂其中全部的奥秘,但他们凭借做贼心虚的本能,一定会察觉到危险。
尤其是那味可以掩盖毒药气味的紫苏叶。
写完最后一笔,凌芸将墨迹吹干,把清单递给了孙嬷嬷。
“去吧。”
“记住,以本妃的名义,就说是为王爷配制药膳,事关重大,必须亲自检查药材的品质。”
“老奴明白。”
孙嬷-嬷接过清单,郑重地揣入怀中,转身快步离去。
一个时辰后,孙嬷嬷回来了。
同行的,还有王府药房的刘管事。
刘管事西十来岁,身材微胖,脸上总是挂着一副和气的笑容。
他见到凌芸,立刻满脸堆笑地躬身行礼。
“小人刘安,见过王妃。听闻王妃要为王爷配制药膳,小人特地将最好的药材都送来了。”
他身后的小厮,将一个装满了各色药材的食盒呈了上来。
凌芸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孙嬷嬷上前一步,打开食盒,拿出那张清单,开始一样一样地仔细核对。
刘管事的额头上,不知为何,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的眼睛,总是不自觉地瞟向孙嬷嬷手中的药材。
“甘草,三钱,成色上佳。”
“黄芪,五钱,是北地正品。”
……
孙嬷嬷的声音不疾不徐,每念一样,便将药材分拣出来。
刘管事的呼吸,似乎也随着她的声音变得有些急促。
当孙嬷嬷核对到清单后半段时,她的动作突然停顿了一下。
她的眉头,微微皱起。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刘管事,又低头看了看清单和食盒里剩下的药材。
“王妃……”
孙嬷嬷转过身,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
“这清单上的紫苏叶,食盒里没有。”
此言一出,刘管事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半分。
“啊呀!”
他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一个极其夸张的懊恼表情。
“您瞧我这记性!真是老糊涂了!”
“这紫苏叶不是什么名贵药材,库里多得是,许是刚才小厮们装拣的时候,手忙脚乱给遗漏了。”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这就立刻回去给王妃取来!”
他的反应太快,解释太急,那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在凌芸冰冷的注视下,显得格外滑稽。
凌芸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声音不大,却让刘管事的身体猛地一颤。
“不必了。”
凌芸的声音淡然响起。
“不过是一味寻常的佐料,想来也并非关键之物,缺了便缺了吧。”
她抬起眼帘,似笑非笑地看着刘管事。
“刘管事为王爷的病情如此尽心,本妃很满意。”
刘管事被她看得心中发毛,连忙低下头。
“不……不敢,这都是小人分内之事。”
“好了,你退下吧。”
凌芸挥了挥手。
“是,是,小人告退。”
刘管事如蒙大赦,躬着身子,几乎是倒退着逃出了清秋院。
待他走后,孙嬷嬷才不解地问道。
“王妃,为何就这么轻易放他走了?”
凌芸站起身,走到院中,摘下那棵梧桐树上的一片黄叶。
“一片叶子黄了,便知秋天要来了。”
她看着手中的叶片,语气平静。
“他不敢给的,恰恰就是我们想要的答案。”
“这药房,就是毒药流转的环节之一。”
孙嬷嬷瞬间恍然大悟,看向凌芸的眼神中,充满了更深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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