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王府的采买处库房，一片忙碌而有序的景象。
新采买入库的一批江南丝绸，色泽鲜亮，质地上乘，正由下人们小心翼翼地搬运入库，登记造册。
这是凌芸掌权后，第一次大宗采买。
流程清晰，账目透明，负责的管事是新提拔上来的，做事格外认真。
一切，都显得那么井井有条。
突然。
“啊——！”
一声惊恐的尖叫，划破了库房的平静。
紧接着，便是木架倒塌的轰然巨响，和布匹撕裂的声音。
“走水了！”
“快！走水了！”
惊慌失措的呼喊声，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整个院落。
一股浓烈的焦糊味，伴随着滚滚黑烟，从库房的窗户里疯狂地涌了出来。
负责的管事吓得脸色惨白，第一个冲了进去，随即又被热浪逼了出来，满脸的烟灰。
“快！救火！快救火啊！”
他声嘶力竭地喊着。
下人们乱作一团，有的去提水，有的却吓得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那火，是烧在最金贵的丝绸布匹之上。
按照王府的旧例，失职引燃库房，造成重大损失者，无论是何缘由，皆是死罪。
凌芸得到消息时，正在主院核对账目。
她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带着孙嬷嬷和几名护卫，赶到了现场。
此时，火势己经有蔓延的趋势。
库房里，一个年轻的下人正在地上，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火焰，面如死灰，眼神中充满了绝望。
他就是那个不慎滑倒，撞翻了烛台的肇事者。
“都愣着做什么！”
凌芸的声音传来，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穿透所有混乱的冷静。
“救火！”
她这两个字，像一记重锤，敲醒了所有慌乱失措的人。
护卫们立刻反应过来，在新任巡夜队长李锋的指挥下，开始有序地组织下人们提水、运沙，扑向火场。
在凌芸的亲自坐镇指挥下，混乱的场面被迅速控制。
一刻钟后，大火，终于被扑灭了。
原本整齐的库房，此刻己是一片狼藉。
半数的丝绸被烧毁，剩下的，也大多被浓烟熏黑，或被救火的水浸湿，损失惨重。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湿气混合的难闻味道。
所有人都沉默了。
那个肇事的下人，被两名护卫押着，跪在了凌芸的面前。
他浑身抖得如同筛糠，连一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磕头。
新提拔的管事，也战战兢兢地跪在一旁，脸色惨白地请罪。
“王妃，是属下监管不力，请王妃责罚。”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凌芸的身上。
他们都在看。
看这位新王妃，将如何处置这桩人命关天的大事。
看她定下的那些“新规矩”，在如此惨重的损失面前，是否还算数。
这是一个比账房的秤砣，比护院的刀，都更加严峻的考验。
处置得太轻，无法服众。
新规，将立刻被视为一个可以随意钻营的漏洞。
处置得太重，遵循旧例，将此人处死。
那么，她之前所有收拢人心的举动，都将付诸东流。
一个不近人情、草菅人命的标签，会立刻贴在她的身上。
廊下的空气，仿佛比被大火灼烧过之后，还要沉闷，还要压抑。
凌芸没有立刻发话。
她缓步走进了被烧得一片狼藉的库房。
她没有去看那些被烧毁的布匹，也没有去看那个跪在地上的下人。
她的目光，落在了地上。
在肇事者滑倒的地方，有一片不易察觉的青苔，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湿滑的水渍。
低配细狗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她抬起眼帘，扫了一眼库房的角落。
那里，本该放着两只装满了黄沙的灭火桶。
而此刻，一只桶是空的，另一只，则被用来垫着一个摇摇欲坠的货架。
她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那个下人，他的身形单薄，显然不是什么身强力壮之辈。
看完这一切，她才缓缓地，从库房里走了出来。
她停在了那个跪着的下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然后，她问了第一个问题。
“此地湿滑，为何无人清理？”
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询问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跪在地上的管事，猛地一愣，下意识地回答。
“回……回王妃，此处屋檐有些漏水，一首……一首未来得及修缮。”
凌芸点了点头，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库房重地，搬运如此沉重的丝绸布匹，为何只有他一人？”
管事的头，埋得更低了。
“今日……今日入库的货物太多，人手……人手有些紧张。”
凌芸没有评价，继续问了第三个问题。
“按照府内新颁的规矩，所有库房门口，必须放置两只满装的沙桶，以备不时之需。”
她的目光，转向了那个管事，眼神陡然变得锐利。
“为何，这里的沙桶，一个空着，一个被挪作他用？”
管事的身体，猛地一颤，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三个问题，一问一答，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王妃，根本没有在追究那个下人“失手”的罪责。
她在追究的，是这一连串“失误”背后，那根己经腐朽了的，管理的根。
地面湿滑，是日常维护的失职。
人手不足，是人员调度的失职。
沙桶挪用，是安全监管的失职。
这一桩看似是意外的人祸，实际上，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管理流程上的溃败。
凌芸缓缓地，将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管事。
“一场火，烧掉的，是王府的银子。”
“但它照亮的，却是我们管理上的疏漏。”
“疏漏，远比大火更可怕。”
她的声音，掷地有声。
“此事，错，不在一人。”
“而在所有失职之人。”
说完，她终于宣布了她的处置决定。
“肇事者，玩忽职守，虽情有可原，但过失难辞其咎。”
“罚俸三月，戴罪立功，负责将此处修缮一新。”
那个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下人，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的狂喜。
他重重地，对着凌芸磕了一个响头。
“谢王妃不杀之恩！谢王妃不杀之恩！”
凌芸没有理会他，她的目光，转向了那名管事，以及另外两名负责库房日常维护和安全巡查的管事。
“你们三人，身为管事，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之责。”
“各罚俸一月，以儆效尤。”
那三名管事，闻言身体一震，但随即，都低下了头，脸上露出了羞愧与信服的神色。
“属下，领罚。”
最后，凌芸面向所有人，声音陡然提高。
“即刻起，王府之内，建立安全巡查问责制。”
“各处院落，所有库房，安全责任，落实到人。”
“每日一小查，三日一大查。”
“若再有此类事情发生，本妃不会再问是谁点的火。”
“只会问，负责此地安全之人，是谁。”
话音落下，全场一片肃然。
所有的人，包括那些被罚的管事，和那个捡回一条命的下人，心中都没有半分不服。
他们都被这位新王妃那清晰的逻辑，和那公平公正的处置，给彻底折服了。
新规矩的根，在这一刻，终于深深地，扎进了这座王府的土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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