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之内的死寂，被一声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打破了。
方才狼狈退下的凌雪，不知何时己经换了一身崭新的鹅黄色衣裙，重新回到了厅中。
她脸上还带着一丝被烫后的红晕，此刻却强行堆砌起一副天真无邪的甜美笑容，仿佛方才的闹剧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意外。
她像一只轻盈的蝴蝶，飘到了王氏身边，轻轻摇了摇母亲的手臂，又转头看向凌芸，声音娇嗲，带着几分小女儿的撒娇意味。
“母亲，姐姐，你们不要为了一点小事就闹得不愉快嘛。”
她的出现，如同一剂调和剂，瞬间冲淡了厅内那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凌啸天的脸色，也因为小女儿的乖巧懂事而好看了一些。
凌雪见状，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
她亲昵地上前，非常自然地挽住了凌芸的手臂，仿佛她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密姐妹。
“姐姐，你别生气了，都是下人不懂事，冲撞了你，父亲和母亲心里也不好受呢。”
她的语气是那样的真诚，那样的充满了关切，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你瞧，父亲知道你今日回门，特意让厨房准备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凌芸走到了厅中的八仙桌旁。
桌上，正摆着一盘精致的糕点。
那桂花糕做得小巧玲珑，呈半透明的菱形，中间点缀着金黄色的桂花，散发着一阵阵清甜的香气。
凌雪伸手，用银筷夹起其中一块，姿态优雅地递到了凌芸的面前。
她的动作是那样的亲热，她的笑容是那样的无辜。
“姐姐，快尝尝看，还是不是你以前最喜欢的那个味道。”
她将那块桂-花糕又向凌芸的嘴边送了送，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期待。
然而，就在那片天真烂漫的表象之下，在那双瞳孔的深处，却闪烁着一丝针尖般恶毒的微光。
空气，再一次凝固了。
凌芸的目光，落在那块近在咫尺的桂花糕上。
这块糕点，对于原主而言，是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
原主的身体，自小便对桂花糕中的一味辅料——“杏仁粉”过敏。
只要食下一点点，不出半个时辰，便会浑身起满红疹，奇痒无比，狼狈不堪。
这件事，除了原主和她的生母，便只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凌雪知道得最清楚。
在以往的岁月里，凌雪曾不止一次，用这种看似“善意”的投喂，让原主在各种重要的场合当众出丑，受尽嘲笑。
而现在，她又故技重施了。
这是一个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阴险的陷阱。
吃，她便会当场过敏，红疹发作，不仅仪态尽失，更是坐实了她“病弱不堪”的名声，一个连寻常糕点都吃不得的王妃，只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不吃，那便是在公然拂逆妹妹的好意，不给父亲的面子。
在刚刚才惩治了继母的奴才之后，再做出如此“不识抬举”的行为，只会让她“骄横跋扈”的罪名，再也洗刷不清。
凌啸天正看着她们，眼中带着一丝审视与期盼，显然很满意小女儿此刻的“懂事”。
王氏则端起了茶杯，用杯盖撇着浮沫，嘴角挂着一抹冷眼旁观的笑意，等待着看好戏。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了凌芸的身上，等待着她的选择。
凌芸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她甚至还对着凌雪，回以一个温和的微笑。
“妹妹有心了。”
她缓缓开口，声音平静。
然后，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她伸出手，从凌雪的筷子上，接过了那块桂花糕。
凌雪的眼底，瞬间迸发出一阵狂喜的光芒。
王氏的嘴角，也抑制不住地上扬了起来。
然而，下一秒，她们脸上的表情，便彻底僵住了。
凌芸并没有将那块桂花糕送入自己的口中。
她拿着那块糕点，优雅地转过身，走到了依旧端坐在一旁、仿佛置身事外的夜霄面前。
她微微俯身，将手中的桂花糕，轻轻地递到了夜霄的唇边。
她的动作，充满了为子的温柔与体贴。
她的声音，更是柔得仿佛能化开冰雪。
“王爷，您瞧，这是家父特意为我准备的糕点。”
她看着夜霄，眼中带着浅浅的笑意。
“您这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乏了。闻着这香味，怕是都馋了吧。”
夜霄微微抬起眼帘，深邃的目光从那块桂花糕上扫过，最终落在了凌芸那双平静的眸子里。
凌芸的笑容不变，语气愈发温柔。
“妹妹的这份心意，就让王爷替我领了吧。”
此话一出，石破天惊。
凌雪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变得惨白如纸。
她怎么也想不到，凌芸竟然会来这么一手！
这桂花糕，给凌芸吃，只会让她过敏出丑。
可若是给九皇子吃了……
里面虽然没有下毒，但那杏仁粉对体弱之人，也并非全然无害。
更重要的是，一旦九皇子吃了这糕点，有任何不适，那她这个亲手递上糕点的人，便有了“谋害皇嗣”的重大嫌疑！
这个罪名，比张嬷嬷那个“私受贿赂”要重上千百倍！
她捧着银筷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夜霄的目光，如同看一个跳梁小丑一般，玩味地扫了一眼那块桂花糕。
然后，他又将视线转向了脸色惨白的凌雪。
他什么都没说。
他也什么都没做。
他既没有张口吃下，也没有开口拒绝。
他只是用那种洞悉一切的、带着淡淡嘲讽的眼神，静静地看着凌雪。
这种无声的注视，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具压迫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凌雪僵在那里，进退失据。
让她开口阻止王爷吃下？
那岂不是不打自招，承认这糕点有问题？
让她眼睁睁看着王爷可能吃下这块糕点？
那个后果，她根本承担不起！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大颗大颗的冷汗，从她的额角渗出，滑过她惨白的脸颊。
整个正厅，一片死寂。
凌啸天和王氏也看出了不对劲，但此刻，他们同样一个字也不敢说。
最终，还是夜霄，缓缓地开了口。
他没有去看凌雪，只是对着凌芸，用一种带着几分虚弱的宠溺语气说道。
“本王不喜甜食。”
说完，他便重新垂下了眼帘，仿佛对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一块小小的桂-花糕，就那样被凌芸捏在指尖，悬在半空。
吃与不吃，都己不再重要。
因为，这场交锋，胜负己分。
凌雪骑虎难下，尴尬至极，站在那里，如同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接受着无声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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