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那句苍白无力的“你胡说”，在死寂的正厅中，连一丝回音都未曾激起。
她的惊慌，她的恐惧，她那惨白如纸的脸色，早己将真相昭告天下。
凌啸天站在那里，高大的身躯第一次显得有些佝偻。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干得像要冒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感。
他脑中一片混乱，无数的画面在眼前交替闪现：原配妻子临终前的托付，王氏嫁入府中时的温婉贤淑，这些年来对凌芸的刻意忽视，以及对凌雪的无度宠爱。
他不愿意相信，那个在他面前永远柔顺恭敬的妻子，会做出私吞前任嫁妆这等龌龊之事。
可事实，似乎就摆在眼前。
他的目光，如同生了锈的轮轴，艰难地，一寸一寸地，从王氏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移开。
然后，他下意识地，看向了那个被他视若掌上明珠的小女儿，凌雪。
这一眼，便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只见凌雪，正惊慌失措地站在那里。
或许是因为极度的恐惧，她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右手，藏到了身后。
而就在她那只白皙纤细的皓腕之上，正套着一只手镯。
那手镯通体温润，色泽殷红，在厅堂内明亮的光线下，折射出一种近乎妖异的美丽光泽。
手镯的内里，有天然形成的绯红色丝络，在半透明的玉质中缓缓流淌，宛若云霞，又宛若活物血脉。
那不是别的，正是方才凌芸口中，那对举世无双的“血玉手镯”！
证据，就这么图穷匕见，以一种最无可辩驳的方式，呈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凌啸天的脑中“嗡”的一声，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眼前阵阵发黑。
凌雪也察觉到了父亲的目光，她吓得浑身一哆嗦，藏在身后的手，攥得更紧了。
可那抹艳丽的红色，早己深深地烙印在了凌啸天的瞳孔里。
他想发怒，想咆哮，想像在军营中一样，将犯了错的将士拖出去重打一百军棍。
可他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妻子，看着那个从小被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那股滔天的怒火，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死死地扼住了，无法喷发。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另一边。
凌芸依旧静静地站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乘胜追击的得意，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
她只是那么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判决。
而在凌芸的身旁，九皇子夜霄，正端着一杯早己冷透的茶，用杯盖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轻轻刮着杯沿。
那“嚓、嚓、嚓”的轻微声响，在落针可闻的正厅里，被无限地放大，如同丧钟一般，敲打在凌啸天的心上。
夜霄的眼神，冰冷而淡漠，他甚至没有看凌啸天一眼，却让凌啸天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山岳般的压力。
他，凌啸天，戎马一生，贵为当朝大将军，此刻却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
他的心中，仿佛出现了一架无形的秤。
秤的一头，是与他同床共枕十几年的妻子，是他最宠爱的小女儿，是他这个一家之主的脸面和尊严。
秤的另一头，是一个他从未正眼瞧过的庶女，是一桩被尘封多年的丑闻，以及……一位他绝对得罪不起的，当朝皇子。
他必须做出裁决。
他知道，他今天的每一个决定，都将决定凌家未来的走向。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王氏和凌雪，用一种哀求和期盼的目光看着他。
而凌芸，只是看着。
凌啸天的内心，在进行着一场天人交战。
他的偏心，他那根深蒂固的维护王氏母女的习惯，让他本能地想要将此事强行压下。
大不了，就是让凌雪把手镯还回去，再呵斥几句，此事就算了结。
可……
他偷偷地瞥了一眼夜霄。
那位病弱的九皇子，依旧在不紧不慢地刮着茶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却让凌啸天感觉到了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今天敢有丝毫的偏袒，这位九殿下，就会让整个凌家，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
就在凌啸天犹豫不决，冷汗己经浸湿了后襟的时候，凌芸，再一次动了。
她没有再去看自己的父亲。
她仿佛己经对他彻底失去了耐心，也对他即将做出的裁决，失去了任何兴趣。
她只是平静地，缓步走到了夜霄的身边。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她微微俯身，伸出手，为夜霄轻轻整理了一下他那本就一丝不苟的衣袍。
那动作，自然而亲昵，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主权宣告。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王爷。”
“看来凌家的家事，一时半会儿，是断不清了。”
她抬起头，看着夜霄，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倦意。
“天色不早，我们，也该回府了。”
她用最平静的语气，最简单的行动，表明了一个最清晰的态度。
她，凌芸，不再需要凌家的认可。
她，也早己不再需要他这个父亲的“公正”。
她有更强大的靠山，她有属于自己的，全新的世界。
这个腐朽、偏心、充满了阴谋与算计的凌家，她不屑于再待下去。
夜霄心中了然。
他手中刮着茶杯的动作，缓缓停了下来。
他放下茶杯，那清脆的碰撞声，让凌啸天的心猛地一跳。
然后，夜霄缓缓地，站起了身。
随着他的起身，一股无形的，属于皇室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正厅。
他那冰冷的目光，缓缓地，从王氏、凌雪，以及凌啸天的脸上一一扫过。
每一个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感觉像是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住了脖颈，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凌啸天那张冷汗首流的脸上。
“凌将军。”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还带着一丝病弱的沙哑，却仿佛带着千钧之重，狠狠地砸在了凌啸天的心坎上。
“本王的王妃，似乎在府上过得，并不怎么开心。”
一句话，没有指责，没有质问，却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让凌啸天感到恐惧。
凌啸天浑身猛地一颤，那架在他心中摇摆不定的天平，在这一瞬间，彻底失去了平衡。
他瞬间清醒地意识到，眼前的凌芸，早己不是那个可以任由他打骂、可以被他随意忽视的女儿了。
她是九皇子妃！
是这位看起来病弱、实则手腕通天的九殿下，放在心尖上的人！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涔涔而下。
他那维护妻女的最后一点念想，被这句话彻底击得粉碎。
他猛地转过身，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早己吓傻了的凌雪。
积压了满腔的怒火与恐惧，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孽障！”
一声暴喝，如同晴天霹靂。
“还不快把东西，还给你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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