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啸天那一声夹杂着恐惧与愤怒的暴喝，为这场发生在凌府正厅的风暴，画上了一个屈辱的句点。
凌雪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抖着手，哭着摘下了腕上的血玉手镯，由一个丫鬟呈给了凌芸。
凌芸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并未伸手去接，而是示意孙嬷嬷收下。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再看凌家三人一眼，仿佛他们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
今日回门的目的，己经达成了一半。
她不仅拿回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更重要的是，她成功地在父亲凌啸天的心中，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这颗种子，迟早会生根发芽，将王氏母女这些年来所构筑的一切，都彻底摧毁。
凌芸缓缓转身，目光越过众人，望向了将军府的后院深处。
在那里，坐落着一座僻静而雅致的院落，名为“慈安堂”。
那是她祖母，凌家真正德高望重的老夫人，缠绵病榻之所。
凌芸的声音，再一次在寂静的厅堂中响起，平静而清晰。
“今日回门，按理，我该去拜见一下祖母。”
此话一出，刚刚才略微缓和的气氛，瞬间又绷紧了。
尤其是王氏，她那张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此刻更是白得像一张纸。
她几乎是本能地，抢在凌啸天开口之前，尖声说道。
“不行！”
她的声音太过尖锐，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放缓了语气，脸上重新堆砌起那副虚伪的关切。
“芸儿，不是母亲不让你去，实在是……实在是老夫人她……”
王氏的眼眶又红了，仿佛一朵经不起风吹雨打的娇花。
“老夫人近来病体沉重，汤药不断，太医三番五次地叮嘱，需得绝对静养，万万不可受半点打扰。”
她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到了通往后院的必经之路上，张开双臂，摆出了一副守护的姿态。
“你刚回门，有这份孝心，母亲和你父亲都看在眼里，老夫人若是知道了，也定会十分欣慰。”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将自己摆在了绝对的道德高地上。
“但是，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不能在这个时候去惊动她老人家。”
她看着凌芸，语气“语重心长”。
“你想想，你若是现在去了，老夫人见了你，定然会情绪激动，这万一……万一要是动了气，加重了病情，那你这份孝心，岂不就成了催命符？”
“到那时，你可就成了凌家的大罪人，这便是不孝了。”
她身后的几个心腹仆妇，也立刻会意，纷纷上前，与王氏并排站在一起，在通往慈安堂的月亮门前，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
孝道，是这个时代最沉重的枷锁。
王氏就是要用这把锁，将凌芸死死地锁在慈安堂的门外。
她绝不能让凌芸见到那个老太婆。
一旦让她们祖孙见了面，那她这些年做的手脚，就全完了。
凌啸天站在一旁，眉头紧锁。
他虽然心中对王氏己生疑窦，但事关自己母亲的身体，也不敢大意。
他看着凌芸，脸上带着一丝询问和犹豫。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在了凌芸的身上。
这又是一个两难的困局。
强行闯入，便是坐实了王氏口中“不孝”的罪名。
就此退去，那么探望祖母，查清真相的计划，便彻底落空。
然而，面对王氏筑起的这道人墙，面对她扣下的这顶大帽子，凌芸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波澜。
她甚至还对着王氏，微微点了点头，仿佛十分认同她的说法。
“母亲说的是。”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惊扰祖母，确实是女儿的不是。”
王氏听到这话，眼底闪过一抹得色，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看来，她还是怕了“不孝”这个罪名。
可还没等她脸上的得意完全绽放，凌芸接下来的话，便让她脸上的表情，彻底僵住了。
凌芸不紧不慢地，从自己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做工极为精致的香囊。
香囊以淡青色的云锦为面，上面用银线绣着几株栩栩如生的兰草，囊口用同色的丝绦系着，下面坠着一颗温润的白玉珠子。
一股清雅而奇异的香气，若有若无地从香囊中散发出来，闻之令人心神一清。
凌芸托着那个香囊，脸上的神情，比王氏方才还要关切，还要真诚。
“母亲深明大义，女儿佩服。”
她先是捧了王氏一句，随即话锋一转。
“只是，女儿前些时日在宫中，偶然听一位资深的太医提起过一个古方。”
她顿了顿，确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这才缓缓说道。
“太医说，对于久病卧床、心神耗弱的重病之人，寻常汤药只能治其身，却难安其神。而神不安，则百病难愈。”
她的话，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专业性，让周围的下人们都听得连连点头。
“这个古方，便是以一种名为‘凝神香’的特制熏香，辅以一套特殊的穴位按摩手法，便可让重病之人在不知不觉中，安然入睡。”
她举起手中的香囊，对着众人示意。
“此香，能平心静气，疏通经络。而那套按摩手法，则能活血化瘀，缓解肌体之痛。二者相合，可让病人在深度睡眠中，自行调理身体，于病体大有裨益。”
她这番话，是将在“方仓”中学到的现代芳香疗法和神经舒缓按摩的原理，用这个时代的人能够理解的语言，重新组织了一遍。
听起来，既高深莫测，又合情合理。
她看着王氏，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孝顺”的笑容。
“女儿自然是不敢擅自入内，惊扰到祖母她老人家。”
“女儿只是想着，能否就在这慈安堂的院门之外，将此香点燃，让其香气随风飘入，助祖母安眠。”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谦卑。
“再将那套按摩的手法，仔细地告知祖母身边伺候的李嬷嬷，由她代劳。如此一来，既不会惊扰到祖母，也算是女儿，为祖母尽的一份心意。”
她说完，便静静地看着王氏，等待着她的回答。
整个场面，鸦雀无声。
王氏被凌芸这一番话，彻底架在了火上。
这是一个她根本无法拒绝的提议。
拒绝？
那成什么了？
儿媳妇拿出宫中太医的古方，一片赤诚孝心，只想在门外点个香，教个法子，来为老夫人的身体尽一份力。
你这个当家主母，却横加阻拦。
你这是不顾老夫人的死活！你这是心肠歹毒！
同意？
同意，就意味着她必须让开这条路，让她身后的这道人墙，自行瓦解。
周围的下人们，看向凌芸的目光，己经彻底变了。
那里面，充满了敬佩与叹服。
“王妃真是太孝顺了。”
“是啊，想得这么周到，既能帮到老夫人，又不会打扰。”
“这法子听着就神奇，说不定真的管用呢。”
窃窃私语声，如同一根根无形的针，狠狠地扎在王氏的身上。
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正聚焦在自己的脸上，审视着她，评判着她。
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双手在袖中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她知道，她败了。
败得一塌糊涂。
最终，她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好。”
她侧过身，那动作，僵硬得如同一个木偶。
“让开。”
她身后的仆妇们如蒙大赦，连忙向两边退去，那道密不透风的人墙，瞬间土崩瓦解。
一条通往慈安堂的道路，就这么被清理了出来。
王氏咬着牙，眼睁睁地看着凌芸，脸上带着那副无可指摘的“孝顺”神情，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一步，走过了自己身边，走进了那扇她一首死死守着的月亮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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