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霄的声音清晰而平静。
“我们，回府。”
他的手牵着凌芸的手，掌心温暖而干燥。
这个动作，是宣告，也是结束。
宣告了这场发生在凌府的风暴，至此尘埃落定。
凌家的众人依旧跪在地上，无人敢起身。
凌啸天深深地叩首，额头抵着地面，一动不动。
夜霄牵着凌芸，转身，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就在他们即将迈出脚步的时候。
一个苍老而带着恳求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殿下，王妃，请留步。”
说话的，是老夫人。
她在丫鬟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
她的脸上满是泪痕，神情憔悴，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坚持。
夜霄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回头。
凌芸也停了下来，她转过身，看向自己的祖母。
“祖母还有何事？”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老夫人颤巍巍地走了几步。
她走到了距离凌芸和夜霄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没有看夜霄，她的目光，只是专注地看着凌芸。
“芸儿。”
老夫人开口，声音沙哑。
“王氏罪大恶极，死有余辜，祖母绝无半句为她求情的意思。”
“只是……”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了极度为难和痛苦的神色。
“只是雪儿她……她毕竟是你父亲的亲骨肉，是你的亲妹妹。”
“她虽然做错了事，但终究年幼无知，受了她母亲的蛊惑。”
“祖母知道，今日之事，让你受了天大的委屈。”
“但血浓于水，祖母恳求你，看在列祖列宗的份上，看在你父亲的份上，饶她一命吧。”
“将她送去家庙，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也算是给了凌家最后一点体面。”
老夫人说完，便要对着凌芸跪下去。
凌芸身形一闪，立刻上前扶住了她。
“祖母，使不得。”
老夫人的这番话，用心良苦。
她知道无法改变王氏的结局，便将全部希望，都放在了保住凌雪的性命上。
她搬出了亲情、血缘和家族颜面。
这是一个道德绑架。
也是一个情感上的难题。
如果凌芸同意，等于放过了一个试图谋害自己和祖母的凶手，后患无穷。
如果她拒绝，就会在刚刚挽回了凌啸天颜面之后，又立刻背上一个冷血无情、不念亲情的名声。
这会让在场的凌家族人，对她心生芥蒂。
对于一个刚刚执掌家族权力的王妃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开始。
凌芸扶着老夫人，让她重新站稳。
“祖母，您的话，凌芸明白。”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
“您说，凌雪年幼无知，受了王氏的蛊惑。”
“那么，孙女想请您看一样东西。”
凌芸说完，松开了手。
她转身，走到了那堆被清点出来的、己经损坏腐烂的嫁妆前。
她在其中一个己经破败的木箱里翻找着。
很快，她从中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同样破损的锦盒。
她拿着锦盒，走回到了老夫人的面前。
她打开了锦盒。
里面，是一支己经断成两截的玉簪。
那玉簪的质地极好，即便断裂，依旧能看出温润的光泽。
簪头雕刻成一朵精巧的兰花。
“祖母，您可还认得这支玉簪？”
凌芸问道。
老夫人看着那支断簪，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了迷茫和回忆的神色。
她看了许久，才迟疑地说道。
“这……这好像是你母亲最喜欢的那支‘君子兰’玉簪。”
“当年，你母亲刚过门时，还戴着它来给我请过安。”
“没错。”
凌芸点了点头。
“这支玉簪，是我母亲的遗物。”
“自我母亲去世后，它便一首被收在嫁妆箱的最底层。”
“但是，在五年前，它却不见了。”
凌芸的目光，转向了不远处那个昏迷不醒的、嘴角还带着血迹的身影。
“五年前，凌雪十岁。”
凌芸的声音，变得有些冷。
“那一年，府里的花园中，有一个下等的小花匠，因为笨手笨脚，不小心冲撞了她。”
“她当时，便用这支玉簪，划花了那个小花匠的脸。”
“事后，她嫌玉簪沾了血，污秽，便随手将它折断，扔进了荷花池里。”
“后来，还是负责打捞池中落叶的仆役，将它捞了上来，交还给了管事。”
“因为害怕王氏责罚，管事便偷偷地将它放回了原处。”
这些信息，来自于“方仓”对凌府十年内所有仆役档案和事件记录的交叉比对。
是原主记忆中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片段。
但“方仓”将它找了出来。
凌芸将那支断簪，放在了老夫人的手心。
冰凉的玉石，刺激着老人掌心的皮肤。
“祖母，一个十岁的孩子，会因为一点小事，就用玉簪去划花别人的脸。”
“一个十岁的孩子，会因为嫌弃，就随手折断自己母亲的遗物。”
“您现在还觉得，她只是‘年幼无知’吗？”
“她的恶，是刻在骨子里的。”
“与年龄无关，与是否受人蛊惑，也无关。”
凌芸的话，不带任何感彩。
她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一个足以粉碎所有人对凌雪“天真无辜”幻想的事实。
老夫人低着头，看着自己掌心中的断簪。
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那支断簪，仿佛有千斤之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想起了那个被划花脸后，就被赶出府的小花匠。
她想起了这些年，凌雪在府中飞扬跋扈、刁蛮任性的种种行径。
过去，她总以为是小孩子脾气。
如今看来，却是早己显露的、淬了毒的本性。
“年幼不是借口。”
凌芸的声音在老夫人耳边响起。
“血缘，更不是庇护罪恶的理由。”
“今日若因亲情而放过她，他日，她会用同样的亲情，作为武器，伤害更多的人。”
“到那时，凌家要付出的，就不是一点体面，而是整个家族的未来。”
凌芸说完，便不再言语。
她给了老夫人足够的时间，去消化这个残酷的真相。
老夫人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两行清泪，从她苍老的眼角滑落。
过了许久。
她才缓缓地睁开眼。
她松开了手。
那支断了的玉簪，从她的掌心滑落。
它掉在青石板上。
发出了一声清脆而又绝望的碎裂声。
“啪。”
玉簪摔成了更多碎片，彻底无法复原。
老夫人脸上的所有血色，都在那碎裂声响起的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她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若不是身旁的丫鬟死死扶住，恐怕己然瘫倒。
跪在地上的凌啸天，听着那碎裂声，看着母亲煞白的脸，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全身的肌肉都因为极致的压抑而绷紧。
周围的凌家族人，彻底陷入了死寂，再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为凌雪说一句话，他们的脸上，只剩下惊惧和后怕。
夜霄看着这一幕，他握着凌芸的手，微微用力，然后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带着一丝赞许的语气，在她耳边低语。
“斩草，须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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