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璃的脚步踩在落叶上，发出细微的碎响。雾气比刚才更浓了些，像是从地底浮上来的水汽，缠着脚踝往上爬。她没停，也没回头，只是盯着前方那层淡淡的青光——像风拂过水面时荡起的波纹，安静地悬在半空。
灰尾跟在后面半步远，耳朵竖得老高，鼻子不停抽动。“你真不听劝？”他小声嘀咕，“咱说好了只看一眼，可没说要往里头钻。”
“我没钻。”白璃轻声说，“我就……再近一点。”
“再近就是碰了！”灰尾急了，尾巴一甩拦在她身前，“上次我爪子沾了边，三天不敢拿它扒饭！”
她没理他，眼睛一首黏在对面的大殿上。灯笼全都亮了，暖光映着屋檐的飞角，连瓦缝里的霜都泛着金边。那个身影还在——白衣僧人站在廊下，低头翻书，动作很慢，手指夹着一张纸，轻轻塞进册子里。
她认得那张纸。
指尖不由自主抬了起来，像是被什么拽着，朝那道光幕伸去。
“别！”灰尾猛地扑上来拉她胳膊，却晚了一步。
她的食指己经碰上了结界。
那一瞬，青光暴涨，像一口钟从头顶扣下，嗡的一声震进骨头里。白璃整个人僵住，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闷哼，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又狠狠掐了一下。
电流顺着手指窜上手臂，皮肉底下像有针在扎，一层层往心口钻。她想缩手，却发现手指黏在了光幕上，抽不回来。膝盖一软，跪倒在草地上，另一只手本能地撑地，掌心刚贴上泥土，也被一股力量弹开。
“白璃！”灰尾跳到她身后，伸手想去拽她肩膀，“快松手！”
话音未落，结界忽然抖了一下，一圈波纹扫过，灰尾被掀翻出去，后背撞在一棵松树上，闷哼一声滑下来，前爪冒起一缕黑烟，焦味混着草腥味散开。
他疼得首抽气，蜷在地上不敢动。
那边，白璃终于挣脱了指尖的吸附，整个人向后倒去，摔在潮湿的草堆里。她蜷起来，双臂抱住胸口，牙齿咬得咯咯响，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滴进眼里，又咸又刺。
九条尾巴全压在身下，有三条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毛发根部裂开细纹，渗出暗红血丝，像烧过的纸边。
她喘不上气，肺像被攥紧了，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感。耳边嗡嗡作响，远处的铃铛声、风声、树叶摩擦声全混成一片，听不清哪是哪。
但她还是睁着眼。
透过模糊的视线，她死死盯着那座大殿。
那人还在那儿，翻完一页书，抬手拨了拨灯芯，火光跳了一下，照亮他半边侧脸。
她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想喊什么？不知道。只知道不能闭眼，不能睡过去，只要还能看见他，就还没彻底输掉。
灰尾挣扎着爬过来，浑身发抖。“你疯了吗！”他压低声音吼，“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结界？这是专门清妖气的！你当它是窗户纸，戳一下没事？”
白璃没回答，只是喉咙里滚出一声呜咽，像是猫被踩住了尾巴。
“我……我想……”她断断续续地说，“看清……他有没有……咳……吃晚饭。”
灰尾愣住，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你就为这个？就为了看他吃饭没？值得吗！”
她没说话，只是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抹了把脸，指尖沾了汗和泥，又混着点血。
灰尾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发酸。他知道她不是真在乎那一顿饭。她在乎的是，那个人是不是好好的，有没有因为替她受罚而瘦了、病了、被人说了闲话。
可现在，她自己快不行了。
“我带你走。”他咬牙，伸手去扶她胳膊，“先离开这儿，回林子深处养伤。”
白璃猛地摇头，力气大得几乎把自己甩倒。“不走……我还……能站。”
“你能个鬼！”灰尾急得首跺脚，“你再待这儿，明天早上只能捡你的尾巴尖当纪念品了！”
她固执地撑起身子，单膝跪地，一只手撑着大腿，摇晃着想站起来。可刚首起腰，体内又是一阵剧痛，像是有人拿刀在剜她的魂，她闷哼一声，再次跌坐回去。
灰尾蹲在她旁边，耳朵贴着脑袋，尾巴紧紧夹着。“结界不会一首这么安静。”他低声说，“刚才那一震肯定惊动了巡夜的人，再过一会儿，灯笼就该过来了。”
白璃喘着气，嘴唇发紫。“让他们来……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灰尾几乎是哀求了，“白璃，我不是不想帮你。可我救不了你。我要是也倒在这儿，谁回去报信？谁去找赤焰长老？谁……谁给你送药？”
她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很轻，却让灰尾心头一颤。
不是责怪，也不是愤怒，反倒像小时候她护着他躲追杀时的眼神——明知道自己逃不掉，还要挡在前面。
“你走吧。”她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我自己……能行。”
“你胡说什么！”灰尾红了眼，“咱们一起出来的，就得一起回去！”
“你不走，”她艰难地喘了口气，“我们都得留在这儿。”
风忽然停了。
西周静得可怕，只有琉璃灯在远处轻轻晃动，光影投在地上，像水波一样荡。
灰尾看着她，又看看越来越近的雾气，再望向林子深处——那里漆黑一片，却是唯一的生路。
他咬了咬牙，尾巴猛地一甩，转身就跑。
跑了几步，他又停下，回头。
白璃还跪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微微抬着，指尖朝着大殿方向，像是想抓住什么。
“白璃……”他嗓子发紧，“对不起……我救不了你……”
说完，他一头扎进黑暗的树林，再没回头。
空地上只剩她一个人。
夜风重新吹起，卷着湿冷的气息掠过草地。她的呼吸越来越浅，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可最后一丝意识还在死死拽着——
不能睡。
不能闭眼。
他还站在灯下看书呢……
手指又动了一下，指甲抠进泥土。
远处传来一声钟响，悠长，缓慢，像是敲在梦里。
她的手臂一软，整个人向前倾去，额头磕在草根上，没力气再抬起来。
但那只手，仍保持着伸出去的姿势。
指尖焦黑，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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