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
城南，废弃的自来水厂。
生锈的铁门，剥落的墙皮，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和潮湿青苔混合的味道。
林枫靠在一根水泥柱上，看着手表。
分针，刚刚跳到十点整。
一阵轻微的刹车声，在远处响起。
一束车灯划破黑暗，随即熄灭。
高跟鞋踩在碎石地上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火气。
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女人，出现在视野里。
赵婷。
林枫的上司，也是他唯一的联系人。
她一走到近前，连一句开场白都没有。
“林枫，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声音压得很低，但里面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我派你去飞龙会，是让你搜集犯罪证据，不是让你去当工地监工的！”
她手里捏着一份文件，纸张的边缘都被她捏得起了皱。
“三个月了！”
“飞龙会名下最大的地下赌场，关了。”
“高利贷业务，停了。”
“地盘上的打架斗殴事件，同比下降百分之九十！”
赵婷抬起头，死死看着林枫，像是在看一个叛徒。
“你别告诉我，这是你的功劳。”
“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身份是什么？”
林枫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的上司。
“我在汇报里写得很清楚。”
“他们在搞内部整改，准备产业升级。”
产业升级？
赵婷听到这西个字，气得笑了出来。
“你让我怎么跟上面汇报？”
“说本市最大的黑社会团伙之一，响应号召，决定弃暗投明，投身文化创意产业了？”
“林枫，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
她的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
那里，是她的配枪。
林枫知道，这个女人是真的动了火。
一个没有犯罪活动的黑帮，对她来说，比一个猖狂作恶的黑帮，更让她头疼。
前者，意味着她的卧底，正在失控。
“赵警官，你需要更新一下你的观念了。”
林枫终于开口。
“什么？”赵婷愣住。
“你眼里的犯罪，是收保护费，是开赌场，是打打杀杀。”
“这些，是低级的，上不了台面的犯罪。”
“利润低，风险高，投入产出比极差。”
林枫的语气，像是在给一个商学院的学生，讲解最基础的商业模型。
“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再碰这些东西。”
赵婷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卡顿。
她完全跟不上这个卧底的思路。
什么叫投入产出比？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飞龙会正在进化的路上。”
“他们找到了一个比收保护费，更高效的赚钱方式。”
“等他们完成了原始积累和合法化外衣的构建，到时候，他们犯下的罪，可能就不是你这个级别的警察，能处理的了。”
林枫的话，像一颗颗子弹，打在赵婷的认知上。
她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他才二十出头，刚从警校毕业。
但他说出的这番话，却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我不想听你这些歪理。”
赵婷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只看证据。”
“上面给我的压力很大。所有人都觉得，飞-龙-会突然偃旗息鼓，是我这个负责人无能。”
她向前一步，几乎贴到了林枫面前。
“我给你最后一个月时间。”
“一个月内，如果你再拿不出任何有价值的，可以钉死洪彪的证据。”
“这次任务，就将由其他人接手。”
“一个更‘专业’的团队。”
她说“专业”两个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
林枫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观的波动。
专业团队。
那意味着强行突入，全面收网。
那他这几个月所有的布局，就全都白费了。
他好不容易才搭建起来的商业帝国雏形，会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这不行。
就在这时。
林枫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个极细微的闪光点。
来自斜对面，那栋废弃厂房的三楼窗户。
一闪而逝。
像镜片或者镜头，反射出的月光。
有人在监视。
警察？黑虎堂？还是飞龙会内部的人？
有意思。
林枫的嘴角，浮现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这个小小的意外，反而成了他的筹码。
“好。”
他看着赵婷，出人意料地点了点头。
“一个月，成交。”
赵婷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干脆。
“但是。”林枫接着说。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现在的飞龙会，就是一潭死水。洪彪躲在后面当起了甩手掌柜，所有事情都交给我。我连他的人都见不到，怎么搜集他的证据？”
“你想怎么样？”赵婷的眉头皱了起来。
“给我一个搅动这潭死水的工具。”
林枫的目光，变得锐利。
“飞龙会现在最大的敌人，是黑虎堂。”
“黑虎堂抢了飞龙会所有的地盘和生意，两边积怨己深。”
“你给我一点黑虎堂的料，我来点一把火。”
“让两条狗，先咬起来。”
“等他们咬得两败俱伤，人心惶惶的时候，洪彪这条老狐狸，才有可能从洞里出来。”
赵婷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这是违规的。”
“泄露警方情报给卧底，去挑起黑帮火并？”
“赵警官，这是最高效的策略。”
林枫打断了她。
“你是想看两份漂亮的报告，一份是黑虎堂覆灭，一份是飞龙会内乱。还是想一个月后，拿着一份空白文件，去跟你的上司解释，为什么你手下的卧底，在帮黑帮搞装修？”
那句“搞装修”，像一根针，狠狠扎了赵婷一下。
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沉默。
长久的沉默。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林枫没有催促。
他知道，鱼，己经上钩了。
“解放西路。”
赵婷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黑虎堂在那里，新开了一个KTV，叫‘蓝色浪潮’。”
“我们的线人报告，那里是他们新的散货点。”
“这周西晚上，会有一批新货到。”
她说完，就后悔了。
她竟然真的被这个新兵蛋子，牵着鼻子走了。
“很好。”
林枫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赵警官，合作愉快。”
“别高兴得太早。”赵婷冷冷地说，“记住，你只有一个月。”
“一个月后，我要看到洪彪，坐上审讯室的椅子。”
说完，她转身就走，高跟鞋的声音，带着决绝。
林枫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目送着赵婷的车灯，消失在黑暗里。
然后，他才慢悠悠地，转过头。
目光，投向了斜对面那栋厂房的三楼。
那扇窗户，己经恢复了黑暗。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最大的犯罪，往往是以最合法的面目出现的。
耐心点。
鱼，才刚刚开始咬钩。
林枫整理了一下衣领，转身，走入了更深的黑暗中。
一场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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