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二十西小时营业的咖啡馆。
午夜。
赵婷面前的咖啡，己经冷了。
她没有碰。
桌子上，摊开着几份文件。
每一份，都像是在打她的脸。
【关于“黑虎企业管理咨询有限公司”涉嫌多项偷税漏税行为的稽查通报】
【关于取缔“蓝色浪潮”KTV等多个非法经营场所的公告】
【社会新闻：东海市营商环境再优化，黑恶势力遭精准打击】
林枫搅动着面前的杯子，金属勺子和瓷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下。
又一下。
赵婷的太阳穴，跟着那声音一跳一跳地疼。
“黑虎堂完了。”
赵婷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孟虎的几个主要堂口，全被查封了。”
“他名下十七家公司，被税务和工商的联合专案组，查了个底朝天。”
“罚款，加滞纳金，九千多万。”
“他现在，就算卖血都还不清。”
她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林枫。
“这都是你的手笔。”
这句话，不是疑问，是陈述。
林枫停下动作，把勺子放在杯托上。
“赵警官，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
赵婷气得笑了。
“税务局收到的匿名举报信，是你寄的。”
“工商局拿到的，关于他们不正当竞争的证据，是你提供的。”
“媒体收到的那些，黑虎堂骚扰你们的视频，也是你放出去的。”
她每说一句，就用手指在桌上敲一下。
“我们警方，从头到尾，就像一个提线木偶。”
“被你牵着鼻子，帮你扫清了你的商业对手。”
“林枫，你玩得很开心啊。”
林枫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表情平静。
“赵警官，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
“从始至终，我都是受害者。”
赵婷愣住。
“我的公司，被他们恶意骚扰，营业额大幅下滑。”
“我的员工，被他们跟踪威胁，人身安全受到侵害。”
“我的客户，在我的停车场里，财产受到损失。”
林枫放下咖啡杯，语气坦然得像是在背诵法律条文。
“我只是一个走投无路的企业家，在用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合法的权益。”
“我向税务局举报，是因为我痛恨偷税漏税的行为，那是在损害我们所有纳税人的利益。”
“我向工商局投诉，是因为我反对不正当竞争，那是在破坏我们城市的营力环境。”
他看着赵婷，表情认真。
“难道，这些都有错吗？”
赵婷的胸口，剧烈起伏。
她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不。
是打在了一块包裹着棉花的钢板上。
她所有的愤怒，所有的质问，在这个男人无懈可击的逻辑面前，都显得那么幼稚可笑。
“那么，刀疤打人呢？”
赵婷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你的手下，在停车场把人打成重伤！这是你亲口承认的！”
“是的。”
林枫点了点头。
“所以我让他去自首了。”
“我们积极配合警方调查，主动承认错误，并且赔偿了对方所有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
“我们还额外承担了那辆法拉利的所有维修费用，虽然那不是我们划的。”
他看着赵婷，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
“赵警官，我们己经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了代价。”
“我不明白，这和黑虎堂被查，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赵婷彻底说不出话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滴水不漏。
他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完美的，遵纪守法的，甚至有点窝囊的受害者形象。
然后，躲在这个形象背后，借用国家机器这把最锋利的刀，兵不血刃地，肢解了自己最大的敌人。
这个人。
太可怕了。
林枫似乎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他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装帧精美的报告。
推到了赵婷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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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婷的瞳孔，猛地一缩。
“赵警官。”
林枫的语气，诚恳得让人无法拒绝。
“首先，我要代表我们公司，感谢市局的雷霆行动。”
“是你们，为我们民营企业，创造了一个安全、稳定、公平的营商环境。”
赵婷的手，在桌子底下，捏成了拳头。
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
“其次。”
林枫指了指那份报告。
“关于这次我们公司遭受的巨大损失，我们希望能申请政府的专项补贴。”
“毕竟，我们也是在这次扫黑除恶的专项行动中，做出了贡献和牺牲的。”
“报告里，有我们详细的损失清单，还有媒体的正面报道佐证。”
“不知道这个申请，应该递交给哪个部门？”
“流程上，需不需要警方出具一份，我们是‘受害企业’的证明？”
噗。
赵婷感觉自己喉咙里，有一口老血。
差点就喷了出来。
她一个刑警队长。
任务是抓黑社会。
现在，这个黑社会的卧底，正在一本正经地，向她咨询，如何申请政府补贴。
这他妈的。
是什么魔幻现实主义？
她再也忍不住了。
“林枫！”
赵婷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被带倒在地，发出一声巨响。
咖啡馆里零星的几个客人，都看了过来。
她死死地盯着他的脸。
“你别跟我装蒜！”
“你敢说，黑虎堂变成今天这样，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整个空间，安静下来。
林-枫抬起头，看着她。
看着这个因为愤怒而脸颊泛红，胸口起伏的女人。
他的脸上，没有了那种公事公办的疏离。
反而，出现了一丝玩味的表情。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只是反问了一句。
“赵警官。”
“你这么关心我。”
“是不是爱上我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赵婷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预想过一百种林枫的反应。
抵赖，狡辩，沉默，甚至反过来威胁。
但她从来没想过，会是这一种。
那句轻飘飘的话。
像一个巴掌。
狠狠地，抽在了她的脸上。
比任何脏话，都更具侮辱性。
她感觉自己的脸，在瞬间涨得通红。
是气的。
也是羞的。
林枫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
黑底白字。
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头衔和一串电话。
【首席法务官】
“赵警官。”
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平静无波的商人腔调。
“作为一个合法纳税的企业家，我谴责一切暴力行为。”
“同时，我也相信法律，会还所有受害者一个公道。”
他看了一眼赵婷。
“这是我律师的名片。”
“你下次，可以通过他来约我。”
“毕竟，我最近真的很忙。”
说完。
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咖啡馆。
留-下赵婷一个人。
站在原地。
像一尊正在燃烧的雕塑。
许久。
她才缓缓坐下，捡起那张名片。
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常规的调查手段，对他无效了。
这个男人，用商业和法律，给自己打造了一副完美的盔甲。
想要击穿这层盔甲，就必须找到它的裂缝。
赵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帮我查个人。”
“林枫。”
“对，就是那个刚从警校毕业，分到我们这的菜鸟。”
“我要他所有的资料。”
“从出生，到今天。”
“所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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