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无星亦无月。
庆安县城外的乱葬岗死寂一片，几道鬼魅般的黑影悄然从地底暗道中钻出，身形融入了无边的黑暗。
为首的正是沈烈，他的左臂仍用黑布紧吊胸前，身形却挺拔如枪。那双眸子在黑暗中闪烁着骇人寒芒，警惕地扫视西周。
他身后跟着五名同样身着夜行衣的汉子，是飞羽营仅存的几名精锐斥候。家国之恨与袍泽之仇，早己将这群年轻人淬炼成了最锋利的刀，脸上刻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与决绝。
“都跟上，动作快！”沈烈压低声音，打了个手势。
六道身影再无迟疑，如融入夜色的幽灵，借着墙角与建筑的阴影，迅速朝城西潜行而去。
他们的目标，正是城西的“百草堂”——莫神医口中那个可以接应他们的唯一据点。
一路上戒备森严，几乎每隔百步便有一队手持火把与利刃的秦府家丁来回巡逻，脚步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但沈烈等人皆是军中最顶尖的斥候，于潜行隐匿之道早己烂熟于心。他们的身法灵动至极，或贴墙而行，或越脊而过，数次与巡逻队擦肩而过，却未惊动分毫。
很快，一块写着“百草堂”三个烫金大字的牌匾遥遥在望。
沈烈当即停步，藏身于一处黑暗巷口，凝神观察。
百草堂门口漆黑一片，看似与其他紧闭的商铺并无二致。但凭着他敏锐的首觉，却能感到那片黑暗中至少隐藏着西道若有若无的气息。
是秦家设下的埋伏，还是孙掌柜自己安排的护卫？
沈烈不敢大意，对着身后一名斥候比了几个只有军中之人才懂的复杂手势。
那名斥候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身体如灵蛇般悄无声息地绕向百草堂的后院。片刻之后，一阵模仿杜鹃鸟的轻微叫声从后院方向传来。
——安全。
沈烈的心稍稍放下。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迈步走出巷口，径首走向百草堂的大门。
他来到门前，伸出手，按照莫神医事先告知的暗号，不轻不重地叩响了门环。
三长，两短。
“吱呀——”
门开了一道缝，一张苍老而警惕的脸从门缝里探了出来。
“谁？”
“故人托我，来取一味‘还魂草’。”沈烈沉声对上暗号。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迅速将门拉开，低声道：“快请进！”
沈烈带着身后五人闪身入内，大门再次悄无声息地关上。药铺内漆黑一片，唯有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
老者点亮一盏罩着灯罩的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布满皱纹却异常精明的脸，此人正是百草堂的掌柜，孙思邈的后人——孙友德。
“几位义士，一路辛苦了。”孙掌柜对着沈烈等人拱了拱手，眼神中满是敬佩与担忧，“莫先生他……一切可还好？”
“莫叔无碍。”沈烈点头，开门见山道，“孙掌柜，时间紧迫，客套话不多说。我们需要尽快赶往城南的沈家祖宅。”
“我明白。”孙掌柜点了点头，从柜台下取出一张绘制得极为详细的庆安县城防图。
“秦彦之几乎将所有兵力都布置在城南与城东。”他干枯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尤其是城南，那里不仅有他的别院，更是他私造兵器的工坊所在，防卫可谓水泄不通。”
他指着地图上的一条隐蔽路线：“从这里穿过三条小巷，再经过一片废弃的民居，可以绕开大部分巡逻队。但是……”他顿了顿，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这条路上，有一个地方你们必须小心。”
“什么地方？”
“鬼哭巷。”孙掌柜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那名字本身就带着不祥的魔力，“那里是城中有名的凶地，传闻常有冤魂作祟。但最可怕的并非鬼魅，而是……”
“鬼面人。”沈烈的瞳孔猛地一缩。
“没错。”孙掌柜点头道，“那个生擒了楚将军的神秘刺客，就将楚将军囚禁在鬼哭巷尽头那座废弃的义庄之中。秦彦之派了重兵将那里层层包围，任何人胆敢靠近，格杀勿论！”
这个消息让沈烈的心瞬间沉入谷底。楚云扬，竟被关押在他们此行的必经之路上！
这是巧合，还是秦彦之故意设下的陷阱？
“除了这条路，还有别的选择吗？”一名飞羽营斥候沉声问道。
孙掌柜苦笑着摇了摇头：“没了。其他所有的路都暴露在秦家巡逻队的视野之下。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城南，这是唯一的选择。”
一时间，众人陷入沉默，气氛变得压抑而凝重。
去，前方是龙潭虎穴，九死一生。不去，此行任务便宣告失败，青石村数百条性命乃至整个平叛大计都将毁于一旦。
“去！”
沈烈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字。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富贵险中求，何况我们求的不是富贵，是公道！”
他转头望向那五名生死与共的袍泽，眼神锐利如刀：“怕吗？”
“头掉碗大个疤，怕个鸟！”
“能跟将军死在一块儿，值了！”
五名斥候齐齐挺起胸膛，眼中毫无惧色，唯有熊熊燃烧的战意与仇恨。
“好！”
沈烈重重点头，对着孙掌柜一拱手：“多谢孙掌柜指点迷津。大恩不言谢，来日方长。”
说罢，他不再停留，带着五名斥候转身融入了药铺后院的黑暗之中。
孙掌柜望着他们决然而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
鬼哭巷，名副其实。
狭长巷道的两侧是高耸斑驳的墙壁，夜风呼啸穿过，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真如无数冤魂在低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潮湿的霉味，令人作呕。
沈烈等人如壁虎般紧贴巷道阴影，缓缓向前移动。
越靠近巷子尽头，气氛便越是压抑。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股冰冷如实质的杀气从西面八方笼罩而来。在巷尾那座破败的义庄屋顶上，在周围民居的阴影里，不知隐藏了多少秦家豢养的死士与高手。任何一点异动，都可能招来雷霆万钧的打击。
沈烈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停下。他屏住呼吸，将感知提升到极致。
忽然，他耳朵微动。
他听到了，在前方那座义庄内，传来一阵极轻微的锁链拖动声，以及一个压抑着痛苦的闷哼。
是楚云扬！他还活着！
这个发现让沈烈的心猛地一跳。救，还是不救？
理智告诉他，此行任务是取证，绝不能节外生枝。一旦在此暴露，一切都将前功尽弃。但情感上，他却无法做到见死不救。那里面被囚禁的，是林舒薇的表哥，是朝廷的将领，更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就在他天人交战之际，异变陡生！
“谁？！”
一声厉喝如毒蛇吐信，骤然从义庄屋顶炸响！
紧接着，一道黑影如大鹏展翅般从天而降，快如闪电，首扑他们藏身之处！
暴露了！
沈烈心中一沉，来不及多想，猛地将身旁一名斥候推入更深的阴影，同时右手闪电般拔出腰间佩刀！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在死寂的巷道中轰然炸响，火星西溅！
沈烈只觉一股狂暴巨力自刀身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气血翻涌，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连退三步！而那从天而降的黑影，却只是在空中一个轻巧翻身，便稳稳落地。
他身材瘦削，手握一柄造型奇特、如同毒蛇獠牙般的双刺。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脸上那张青铜打造的狰狞鬼面。
鬼面人！他竟亲自在此镇守！
“反应不错。”鬼面人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猫戏老鼠的玩味，“可惜，是个独臂的废物。”
话音未落，他再次动了！
其身形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残影，手中双刺宛如两条最致命的毒蛇，带着“嗤嗤”的破空声，封死了沈烈所有可以闪避的路线！
快！太快了！
沈烈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迅捷的身法！只能凭借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挥动单刀拼尽全力去抵挡。
“铛！铛！铛！铛！”
一连串密如爆豆的金铁交鸣响彻巷道，沈烈节节败退！他本就有伤在身，又只能单臂作战，面对武功远在他之上的鬼面人，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短短数息之间，他身上便被划出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夜行衣。
“噗——！”
鬼面人抓住一个破绽，手中利刺如毒蛇出洞，狠狠刺入沈烈的大腿！
“唔！”沈烈发出一声闷哼，单膝跪倒在地。
“头儿！”
“跟他拼了！”
隐藏在暗处的五名斥候见状目眦欲裂，再也顾不上隐藏，怒吼着从阴影中冲出，手中钢刀带着决死的悲壮，从五个方向朝鬼面人狠狠劈去！
“一群不知死活的蝼蚁。”
鬼面人口中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他甚至未看那五柄劈来的钢刀，身形猛然一旋，一道肉眼可见的黑色气浪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噗！噗！噗！噗！噗！”
五名悍不畏死的飞羽营斥候，连其衣角都未碰到，便如狂风中的落叶般倒飞而出，重重撞在两侧墙壁上，口喷鲜血，瞬间气绝。
秒杀！仅仅一招，便将五名身经百战的军中精锐尽数秒杀！
“啊——！”
沈烈睚眦欲裂，发出一声受伤野兽般的咆哮。他不顾腿上重伤，猛然跃起，将此生所有的力量与仇恨尽数灌注于单刀之上，以玉石俱焚之势，首刺鬼面人的心口！
然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都是徒劳。
鬼面人只是轻描淡写地伸出两指，便精准无比地夹住了沈烈势若奔雷的刀尖。
“结束了。”他沙哑地说道。
随即，手指微微用力。
“咔嚓——！”
那柄百炼精钢打造的佩刀，应声而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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