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法场的日头毒得能晒化铁器,围观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有人踮脚看宋江的热闹,有人偷偷抹泪叹“好汉落难”。忽然间,东北角的人群炸开一道缺口,一个黢黑的汉子赤着膊,腰间别着两把板斧,像头失控的黑熊首冲过来——正是李逵。他刚从牢里被戴宗放出,怀里还揣着没吃完的炊饼,听见法场的锣声,二话不说就抄起了斧头。
“杀!杀开一条路救哥哥!”他吼着,抡圆了板斧横扫过去。第一斧就劈中了前排的官兵,头盔连着半颗头颅飞了起来,滚烫的血溅在旁边卖梨小贩的担子上,雪白的梨顿时染成暗红。小贩吓得瘫在地上,刚要爬着躲闪,斧刃己经落在了他的背上,一声闷响后,人便成了两截。晁盖从芦苇荡里冲出来,扒开人群拽他的胳膊,急得嗓子都破了:“黑厮!休伤百姓!只杀官兵!”李逵却像没听见,反而笑得更狂:“哥哥要的是血路!管他是官是民,挡路的都是贼!”
他的斧头从不停歇,劈、砍、剁、削,每一下都冲着致命处去。抱着孩子的妇人蜷缩在墙角,双手死死捂住孩子的嘴,还是被他一眼瞥见。“哪里来的婆娘,敢挡爷爷的路!”他几步冲过去,妇人尖叫着求饶,他却挥斧将母子二人一并砍倒——孩子的襁褓裂开,里面的银锁掉在地上,被鲜血浸得发黑。挑担的货郎扔下担子要跑,被他一斧削断腿骨,那货郎拖着断腿哀嚎,他竟追上去补了一斧,还抬脚踢了踢尸体:“没用的东西,跑都跑不快!”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法场己成血海。官兵死了三十多人,无辜百姓倒了二十多具,地上的血顺着石板缝往下淌,汇成细细的溪流。晁盖终于按住他的斧头,气得浑身发抖:“你这黑厮!再杀下去,和官府有何区别!”李逵喘着粗气,把斧头往地上一拄,溅起的血点溅在晁盖衣襟上:“哥哥要救宋江,俺便杀开血路!若不是俺,哥哥能近得了法场?”他说着眼珠一转,又要提斧往人群里冲,幸亏戴宗及时赶到,连哄带劝才把他拉走。
这场“劫法场”本是救宋江的义举,到他手里彻底变了味。后来宋江问起法场的事,李逵拍着胸脯炫耀:“哥哥放心,俺杀得痛快!那些挡路的,没一个活口!”宋江假意皱起眉:“下次休要滥杀无辜。”他却挠着头笑:“晓得了晓得了,下次只杀官兵。”可这“下次”的承诺,没过多久就成了空话——为了拉朱仝入伙,他亲手制造了更令人发指的恶。
朱仝那时正带着西岁的小衙内在柴进庄上做客,那孩子是知府的宝贝疙瘩,粉雕玉琢的,见了谁都甜甜地喊“叔叔”。宋江想让朱仝上山,朱仝却念着知府的恩情,说什么也不肯。吴用私下找李逵,拍着他的肩膀说:“黑旋风,这事还得你去办——朱仝最疼那小衙内,你若能让他没了牵挂,他自然会来。”李逵一听“哥哥需要”,眼睛都亮了:“这有何难!俺去把那小娃娃抱来,逼他上山便是!”吴用没明说要杀孩子,可他心里早有了盘算——对他而言,“让朱仝没牵挂”的最好办法,就是让那孩子彻底消失。
那天午后,朱仝抱着小衙内在庄前的柳树下逗玩,孩子手里攥着半块桂花糕,嘴角沾着糖渍,正咿咿呀呀地数蚂蚁。李逵躲在树后窥得真切,趁朱仝转身捡掉落的拨浪鼓,猛地窜出去抢过孩子。小衙内刚要哭出声,他捂住孩子的嘴,转身就往树林里跑。朱仝回头见孩子没了,魂都吓飞了,一边追一边喊:“黑厮!把孩子还我!把孩子还我!”
李逵跑进树林深处,见朱仝快追上来了,竟停下脚步,提起板斧对着孩子的头颅就劈了下去。“噗”的一声闷响,小小的身体软在地上,桂花糕混着鲜血糊了一地。他甚至没看那具尸体一眼,提着染血的斧头走出去,对着赶来的朱仝咧嘴笑:“朱仝哥哥,这下你再无牵挂,跟俺们上山快活去!”
朱仝看着地上的孩子,当场哭得昏厥过去。醒来后他扑上去要和李逵拼命,却被随后赶来的宋江、吴用拦住。宋江拉着他的手劝:“兄弟,事己至此,莫要再闹。都是李逵鲁莽,我定替你教训他。”李逵在一旁挠着头,还觉得自己立了功:“俺也是为了哥哥们,朱仝哥哥莫怪。”朱仝看着眼前这伙人,再看看地上的孩子,终于明白“好汉”二字背后藏着的是什么——是毫无底线的残忍,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冷酷。
李逵的恶,从来不是源于仇恨或冲突,而是“工具人”的终极异化。他既无独立意志,也无道德约束,宋江的一句“哥哥吩咐”,吴用的一个眼神暗示,便是他挥斧的全部理由。他不懂什么是“无辜”,什么是“底线”,只知道“跟着哥哥们走”就不会错。为了“哥哥”,他能砍死素不相识的百姓;为了“哥哥”,他能杀害西岁的孩童;为了“哥哥”,他甚至能对自己人痛下杀手。
攻打祝家庄时,他砍死祝龙还不够,非要割下首级挑在斧柄上,骑着马在阵前炫耀;遇着李鬼冒充自己,本想放他一马,可一听李鬼说要骗妻子害自己,转头就烧了人家的茅屋,提着斧头要找李鬼的老婆算账,嘴里骂着“这等贼婆娘,留着也是祸害”;就连同为梁山兄弟的韩伯龙,不过是在酒店里没及时通报姓名,就被他一斧砍死在柜台前,事后对宋江只轻描淡写一句:“那厮不识好歹,砍了便砍了。”
宋江偶尔会骂他“鲁莽”“滥杀”,可从来没真的罚过他——他需要这把刀,需要这把不问是非、只懂服从的刀。就像朝廷需要刽子手,需要有人来执行那些血腥的判决;就像权力需要执行者,需要有人来做那些“脏活累活”。李逵也乐得做这把刀,做刀不用思考,不用权衡,只用挥斧就行,还能得到“哥哥信任”的夸赞,得到“梁山好汉”的名声。这种“无需负责的施暴”,让他彻底沉沦。
这恰如现实中那些盲从指令的“执行者”:职场上,为了讨好上级,偷偷篡改同事的项目数据、散播谣言构陷对手的“卷王”,他们说着“为了团队利益”“听领导安排”,实则在踩着他人上位的过程中享受权力的滋味;网络里,为了站队立场,对着素不相识的人泼脏水、扣帽子、人肉搜索的“水军”,他们喊着“维护正义”“支持偶像”,实则在匿名的掩护下肆意发泄恶意,把键盘当成了自己的斧头。
他们和李逵一样,都以“忠诚”“立场”为幌子,将自己异化为权力或情绪的提线木偶。上级说“这个同事不可靠”,“卷王”就立刻搜集“证据”;粉丝群体说“这个人黑了偶像”,“水军”就立刻组织谩骂。他们从不去想“数据是不是真的”“对方是不是无辜的”,只知道“服从指令”就能得到认可,就能获得归属感。
暴力本身从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对暴力的“去道德化”认同。当李逵把砍杀百姓说成“救兄的必要代价”,当“卷王”把构陷同事说成“职场生存的法则”,当“水军”把谩骂无辜说成“立场正确的斗争”,恶便有了正当性的外衣。就像江州法场的鲜血,被说成“义举的牺牲”;小衙内的死亡,被说成“入伙的投名状”——一旦暴力被赋予了“正当理由”,施暴者便会彻底丢掉良知,变成没有灵魂的机器。
李逵到死都没明白自己的悲剧。宋江喝了毒酒,怕他日后造反坏了“忠义”名声,便骗他也喝了毒酒。他捧着酒杯,看着宋江,眼里满是信任:“哥哥让俺喝,俺就喝!俺生是哥哥的人,死是哥哥的鬼!”毒酒下肚,腹痛如刀绞,他才隐约觉得不对,可到死都没说一句怨言,只是断断续续喊着“哥哥”。
他到死都以为自己是“最讲义气的好汉”,却不知道自己这辈子不过是宋江手里最趁手的刀——刀钝了,或者没用了,自然会被丢弃。就像那些职场上的“卷王”,等上级利用完他们,榨干了他们的价值,便会以“手段太脏”为由踢开;就像那些网络里的“水军”,等话题热度过去,便会被组织者抛弃,连一句“感谢”都得不到。
他们都是失控的暴力机器,都是被权力或情绪操控的提线木偶。而制造这些机器的,正是那些“发号施令”的人,是那些为暴力赋予“正当性”的人,更是那些对暴力沉默纵容的人。毕竟,没有谁天生就是斧头,是一次次的“指令”,一次次的“认可”,一次次的“去道德化”,才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磨成了一把只会挥砍的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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