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城外的老槐树下,邹渊把烟袋锅子在树干上磕得 “啪啪” 响,火星子溅在地上,很快被夜露打灭。他本是登州地面上的闲汉,年轻时也混过江湖,后来年纪大了,就跟着侄子邹润在庄里种几亩薄田,偶尔帮人看个场子,赚点零花钱 —— 日子不算富裕,却也安稳,他从没想过,自己快六十的人了,还要跟着顾大嫂去劫牢杀官。
“叔,真要去啊?那可是杀头的罪!” 邹润攥着手里的柴刀,指节泛白。他才二十出头,性子憨首,平日里连鸡都不敢杀,此刻被顾大嫂堵在槐树下,看着她手里闪着冷光的钢刀,腿肚子都在打颤。
顾大嫂叉着腰,嗓门比夜猫子叫还亮:“邹渊、邹润,你们俩别跟我装糊涂!解珍、解宝是我表弟,他们被毛太公陷害,你们要是不帮,就是不把我顾大嫂当自己人!再说了,孙立都答应了,你们俩要是敢说个‘不’字,往后在登州,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邹渊眯着眼,心里打着算盘:顾大嫂是孙立的弟媳,孙立是登州兵马提辖,要是得罪了他们,自己和邹润在登州确实没法立足;可劫牢是大罪,一旦失手,不仅自己掉脑袋,还得连累家里的妻儿。他抽了口烟,烟味呛得他咳嗽了两声:“顾大嫂,不是我们不帮,只是…… 这事实在太大,我们俩就是庄户人,没那本事啊。”
“本事不用你们操心,只要跟着我冲进去,帮着砍几刀、挡几下就行!” 顾大嫂说着,身后的孙新己经上前一步,拍了拍邹渊的肩,语气里带着威胁,“邹大哥,都是自己人,别让我们难做。”
邹渊看了眼身边的邹润,侄子眼里满是慌乱,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他知道,自己没的选 —— 在登州这地界,“自己人” 这三个字,比刀子还厉害,要是不答应,不仅没了活路,还得落个 “不讲义气” 的名声。他把烟袋锅子揣进怀里,咬了咬牙:“行,我们去。但事先说好,只帮着救解珍、解宝,不主动杀人。”
顾大嫂咧嘴一笑:“这就对了!只要救了人,往后有我和孙立在,保你们有好处!”
劫牢那晚,月色黑得像墨。邹渊跟着顾大嫂等人摸到大牢外,手里握着柄生锈的单刀,手心全是汗。牢门被撬开的瞬间,顾大嫂第一个冲了进去,钢刀一挥,就砍倒了一个狱卒。邹渊愣在原地,看着地上的血,心里一阵发慌,首到邹润拉了他一把:“叔,快进去!” 他才如梦初醒,跟着冲进牢里。
牢里一片混乱,喊杀声、惨叫声混在一起。邹渊握着刀,却不知道该砍谁 —— 有的狱卒在反抗,有的在逃跑,还有的缩在角落里发抖。他看见顾大嫂一刀捅进一个老狱卒的胸口,老狱卒倒在地上,嘴里还喊着 “饶命”,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这时,一个年轻狱卒拿着棍子冲过来,邹渊下意识地挥刀挡住,棍子断成两截,狱卒吓得转身就跑,他却没追 —— 他没忘记自己说过 “不主动杀人”,可看着顾大嫂、孙新他们杀得眼红,又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格格不入。
邹润比他更慌乱。他跟在邹渊身后,手里的柴刀举得高高的,却没敢落下。有个狱卒从他身边跑过,他想拦,却被对方推了个趔趄,柴刀掉在地上。他赶紧捡起刀,看着狱卒跑远,心里满是庆幸 —— 他怕自己真的砍下去,怕自己手上沾血。可当他看见顾大嫂瞪着他时,又赶紧握紧刀,跟着往牢深处走,不敢再落后。
救出彩珍、解宝后,解珍红着眼要去杀毛太公全家,邹渊想劝 “得饶人处且饶人”,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 他怕自己一开口,就被当成 “不忠心”,被顾大嫂他们抛弃。邹润看着解珍、解宝提着刀往毛家庄跑,心里满是恐惧,却还是跟着邹渊,一步步往前挪,像个被线牵着的木偶。
上了梁山后,邹渊、邹润被安排跟着孙立打仗。每次冲锋,邹渊都尽量躲在后面,只在有人冲过来时才挥刀挡一下;邹润则更甚,有时甚至会故意放慢脚步,落在队伍后面。有次打曾头市,梁山军冲进城,邹润看见李逵举着斧砍向一个老妇人,他想拦,却被邹渊拉住:“别多事!大家都这样,你要是拦,就是跟梁山作对!”
邹润看着老妇人倒在地上,眼泪差点掉下来,却还是松开了手。他知道叔叔说得对,在梁山,“跟着大家做” 才是唯一的活路,要是敢反抗,要是敢不一样,就会被当成 “异类”,被抛弃在战场上,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日子久了,他们也慢慢麻木了。邹渊再看见杀人,心里不会再发慌,只会想着 “赶紧打完,赶紧休息”;邹润再看见抢劫,也不会再恐惧,只会想着 “别落在后面,别被头领骂”。他们偶尔会想起在登州庄里的日子,想起种庄稼的踏实,想起晚上在院子里乘凉的悠闲,可那些日子,像被风吹走的烟,再也回不来了。
有次夜里,邹渊和邹润坐在帐篷外,看着天上的月亮,邹润小声问:“叔,我们这样,是不是错了?” 邹渊沉默了很久,才说:“没错,我们只是想活下去。在这梁山,不跟着大家做,怎么活下去?”
他们的错,从来不是主动作恶,而是 “不好意思拒绝”,是怕被 “自己人” 抛弃。这种错,在现实里太常见了:村里的亲戚拉着去做传销,明明知道是骗局,却因为 “都是亲戚,不好意思拒绝”,跟着投了钱,还拉了身边的人;公司的同事逼着去作伪证,明明知道是违法的,却因为 “都是朋友,不能不帮”,跟着签了字,害了无辜的人;家里的长辈让去托关系走后门,明明知道是破坏规矩,却因为 “都是一家人,得听长辈的”,跟着跑前跑后,丢了自己的原则。
人情社会里,“自己人” 这三个字,像一张网,把无数像邹渊、邹润这样的普通人网在里面。他们本想守住底线,本想拒绝错的事,却架不住 “都是自己人” 的道德绑架,架不住 “不帮就是不讲义气” 的指责,最后只能一步步妥协,一步步卷入恶的漩涡,从 “不好意思拒绝” 变成 “习惯参与”,从 “被迫帮凶” 变成 “麻木帮凶”。
征方腊时,邹渊在攻打睦州时中了冷箭,倒在地上。邹润冲过去,想把他扶起来,却被敌军的长枪刺穿了胳膊。邹渊看着邹润流血的胳膊,嘴里喃喃着 “润儿,别管我,快跑”,可邹润没跑,还是死死地抱着他,首到梁山军冲过来,把他们救走。
邹渊最后还是没活下来,临死前,他拉着邹润的手说:“润儿,要是有下辈子,别再跟人掺和这些事,安安稳稳种庄稼,比什么都好。” 邹润哭着点头,心里却明白,这辈子,他己经回不去了 —— 他的手上,己经沾了不该沾的血;他的心里,己经刻了不该刻的疤。
后来,邹润跟着梁山军回到东京,朝廷给了他个小官,可他没当,而是回了登州,重新种起了几亩薄田。有人问他 “在梁山那么风光,怎么回来了”,他只是笑,不说话。他知道,梁山的 “风光”,是用无数人的命换来的,是用自己的良心换来的,那种 “风光”,他受不起,也不想再要。
邹渊、邹润的故事,像一面镜子,照见了无数被人情绑架的普通人。它提醒我们,“不好意思拒绝” 从来不是小事,它可能是堕入恶的第一步;“怕被抛弃” 也从来不是借口,它可能会让我们在错的路上越走越远。在人情和原则之间,在 “自己人” 和对错之间,我们该做的,不是妥协,不是麻木,而是勇敢地说 “不”—— 因为只有守住自己的底线,才能守住自己的良心,才能不变成自己曾经最不齿的 “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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