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岭的江风裹挟着火炮硝烟,把孟康的白麻衣熏得发黑。他最后看到的,是自己亲手监造的战船在火光中崩裂的碎片 —— 那些用百年楠木做的龙骨、铁箍加固的船身、他反复校准过二十三次的活水舵,此刻都成了助燃的柴薪。一块带火的船板朝他飞来,他下意识地举起那把磨了十年的铁尺去挡,铁尺与木板相撞的脆响里,他突然想起济州府那个被自己砍死的提调官,想起对方当时也是这样举着算盘,喊着 "不过是艘船"。
孟康的铁尺比谁都精确。真定州的造船作坊里,他能凭指腹木材纹理,就知这料能撑住多少风浪;在饮马川落草时,他用竹片当标尺,造的渔船能在礁石缝里打转。可这把量得出船板弧度、算得清水线深浅的铁尺,却量不出道德的边界。当年济州太守要挪用军备木料造奢华游船,他摔了铁尺骂 "船是用来保命的",一刀结果了催逼的提调官。那时他以为自己懂善恶 —— 压迫者该死,反抗者有理。首到上了梁山,他才发现自己的善恶观,窄得像块船板。
梁山的船厂永远飘着松木清香和桐油味。孟康在这里找到了毕生追求的 "纯粹":不用应付贪官的无理要求,不用计较木料是否够规格,宋江只说 "要最快最结实的战船",他便埋头钻研。工匠们私下议论,说宋头领要用这些船去打祝家庄、攻高唐州,他听见了也只皱眉:"议论什么?龙骨间距差半寸都要返工!" 他对技术的洁癖到了偏执的程度:船底铁钉必须每寸三颗,多一颗浪费,少一颗致命;船舷排水孔的角度要精确到半度,否则遇上侧风就会翻船。有次李俊来催船,笑着说:"孟大哥造的船,比婆娘的绣花针还精细。" 他听得受用,却没接话 —— 他不想知道李俊要这 "绣花针" 去扎谁。
三败高俅那战,孟康的 "飞天舷" 战船成了关键。他在船舷两侧加了可升降的木板,板上装着铁钩,船顶架起绞车,官军的海鳅舰再坚固,也架不住梁山士兵踩着木板冲锋。战后宋江在忠义堂摆酒,把他拉到主位:"若没你这船,咱们赢不了!" 孟康捧着酒碗,满脑子想的却是如何改进绞车的拉力,让铁钩勾得更牢。他没看见阮小五腰间的血,没听见喽啰们说 "淹死的官军像浮木",只记得自己摸着新船的木纹,心里说 "这才是好船"。
他的世界里,技术问题永远清晰,恶水浒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恶水浒最新章节随便看!道德问题永远模糊。就像阿伯丁试验场的化学工程师们,看着致癌物质泄漏进河流却不肯清理,只说 "我们的职责是研究武器,不是管环保";就像为陶氏化学研发凝固汽油弹的化学家,计算着燃烧效率,却对越南丛林里的哭喊充耳不闻。孟康觉得自己比他们清白 —— 他反抗过暴政,造的船是为梁山兄弟 "保命"。可他刻意忘了,祝家庄的庄客、高唐州的兵丁,也有爹娘等着他们回家,而那些人的命,就沉在他造的船劈开的浪里。
征方腊时,乌龙岭的江水成了血水。孟康按李俊的要求,七天七夜造了十艘 "尖底梭船",船身窄、吃水浅,能在暗礁间灵活穿行。开战那天,他站在岸边,看着自己的船像箭一样射向对岸,突然发现船头画的 "镇水兽",嘴角咧开的弧度和当年济州太守游船的兽头一模一样。南军的火炮响了,第一发就击中了旗舰的桅杆。阮小二自刎前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说不清是怨是憾。孟康想跳江救人,却被一炮击中头盔,红的白的溅在他心爱的铁尺上 —— 那把量过无数船板的尺子,终究没量出自己离 "匠人" 有多远,离 "帮凶" 有多近。
现实里的孟康们,还在对着屏幕敲代码、对着图纸画线条。他们为 AI 监工软件编写跟踪程序,计算着鼠标移动速度和打字频率,却看不见屏幕后员工的焦虑眼神;他们为 Meta 优化有害内容检测算法,精准到能识别脏话,却对系统把公司使命标记为 "有害" 的预警视而不见;他们为武器公司设计导弹导航系统,误差不超过一米,却从不问弹头会落在哪个屋顶。他们说 "技术无罪",就像孟康说 "我只是个工匠",把责任推给使用者,把良心藏进代码和图纸的缝隙里。
可技术从来不是漂浮在空中的幽灵,它总得落地,总得伤人或救人。就像郝某某把企业的轨道车控制系统写进硕士论文,以为 "没牟利就不算错",却毁了公司两百万的研发成果;就像孟康以为造好船就行,却没料到自己的手艺会变成最锋利的刀。技术中立论说 "工具没有善恶",却忘了是谁磨的刀、对准了谁的脖子。
孟康死后,那把铁尺被冲进了江里。它量过无数船板的弧度,算过无数水线的深浅,却始终没学会丈量人心的边界。这世上最危险的,从来不是锋利的工具,而是握着工具却闭上眼睛的人。当工匠躲进 "技术中立" 的壳里,当专业变成逃避责任的借口,再精准的铁尺,也量不出他们离恶有多近 —— 因为真正的恶,往往就藏在那句轻飘飘的 "与我无关" 里。
(http://www.220book.com/book/M3XQ/)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