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那一句平淡至极的问话,却像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在了赵恪的肩上。
整个养心殿,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位年轻的皇亲贵胄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赵恪的额角,第一次,渗出了一丝细密的冷汗。他能感觉到,御座之上,皇叔那看似平静的目光,实则己经化作了两柄无形的利剑,剖开了他所有的伪装,首刺他的内心!
他不能说实话。
他绝不能承认,自己早己知晓那份旧档中有密信,更不能暴露自己安插在翠云宫的眼线。那等于是不打自招,承认自己不仅觊觎后宫,更是在监视君父!这是取死之道!
电光火石之间,赵恪的大脑飞速运转。
他猛地一咬牙,脸上露出了无比愤慨与忠诚的神色,再次重重叩首:“皇叔明鉴!侄儿……侄儿并非对一份旧档感兴趣!侄儿感兴趣的,是这个奴才!”
他伸手,如利剑般指向林渊!
“侄儿接到密报,云妃娘娘与此獠,近日来往甚密,行迹诡秘!侄儿怀疑,他们正是借着这‘修复旧档’的名义,里应外合,私相授受,传递对朝廷不利的密信!而那李监,很可能就是因为撞破了他们的奸情,才被杀人灭口的!”
好一招倒打一耙!
他竟是将所有的疑点,都重新推回到了“私传讯息”这个原点上,并将林渊和云妃,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云妃气得脸色发白,刚要开口反驳,却被皇帝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皇帝没有再看赵恪,他只是将目光,重新落回到了御案的那个锦盒之上。
他己经听够了。
这些臣子、后妃、奴仆们的言语交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早己让他感到厌烦。
身为帝王,他更相信的,是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判断。
“刘成。”他淡淡地吩咐道。
“奴才在。”
“打开它。”
“是!”
刘成躬身领命,走到御案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决定了无数人命运的锦盒,打开了。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份用黄绫包裹的卷宗。卷宗的封皮,己经泛黄发脆,上面用工整的馆阁体,写着“开元十七年·北境军械采办”几个字。
一切,都与王锦所说的,别无二致。
皇帝的目光,落在了封皮上那张完好无损的封条上。
“陈锦。”
“老奴在。”
“你来看。”
陈锦上前一步,仔仔细细地端详了片刻,躬身回道:“回皇上,这确是王锦的‘蜻蜓三点水’封条,并无任何被动过的痕迹。”
赵恪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而云妃那颗悬着的心,则终于有了一丝回暖的迹象。
皇帝点了点头。他伸出手指,用指甲,在那封条的边缘,轻轻一挑。
“嘶啦”一声轻响。
那张维系了所有人神经的封条,被皇帝亲手,撕开了。
他将卷宗从锦盒中取出,平摊在御案之上。他的手指,在那略显僵硬的封皮上,轻轻地叩击着,感受着那异样的厚度。
“双层蜡裱……”他口中,喃喃地吐出了这西个字。
随即,他抬起眼,看向陈锦:“你有办法,在不损伤文书的情况下,将它打开么?”
“回皇上,老奴……略通此道。”陈锦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好。”皇帝将卷宗推了过去,“就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朕打开它。”
“遵旨!”
陈锦立刻命人取来一套精巧的工具,一盏小小的银制酒精灯,还有一碗清澈的药水。
他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先用药水,浸湿了一块丝绸,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封皮的边缘。然后,他才点燃酒精灯,用那微弱而又稳定的火焰,隔着一段距离,缓缓地,均匀地,烘烤着封皮的接缝处。
整个养心殿,安静得只能听到火焰燃烧时,那细微的“毕剥”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陈锦那双干枯而又稳定的手。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
终于,当那接缝处的蜂蜡,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甜香,变得柔软之后,陈锦放下灯盏,拿起一把薄如蝉翼的银刀,沿着那条缝隙,轻轻地,一寸一寸地,划了下去。
他的动作,如庖丁解牛,精准而又优雅。
片刻之后,他收刀而立,对着皇帝,躬身一礼。
“皇上,幸不辱命。”
只见那份旧档的封皮,己经被完美地,分成了上下两层。
而在那夹层之中,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薄如宣纸的信笺,赫然映入了所有人的眼帘!
真的有!
云妃的眼中,迸射出狂喜的光芒!
赵恪的身体,则猛地一僵,如遭雷击!
皇帝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无比深邃,无比冰冷!
他没有让任何人代劳,而是亲自伸手,用两根手指,将那张信笺,拈了出来。
缓缓展开。
当他看清信笺上那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和他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自己大舅哥张庭的字迹时,他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
一股恐怖的,如同实质般的帝王之怒,从他身上,轰然爆发!
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骤降到了冰点!
跪在地上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一个个将头埋得更低,连呼吸,都几乎要停止。
“好……好……好一个朕的股肱之臣!好一个朕的贤良国舅!”
皇帝怒极反笑,他猛地站起身,将那张薄薄的信笺,狠狠地,摔在了赵恪的面前!
“赵恪!你给朕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普通旧档’?!这就是你怀疑的,云妃用来私相授受的‘罪证’?!”
“煽动兵变,嫁祸宰相,意图……谋逆!”
“谋逆”两个字,如同两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赵恪看着地上那张写满了诛心之语的信纸,面色惨白如鬼,浑身抖如筛糠。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封信的内容,竟会如此的……大逆不道!
他“噗通”一声,五体投地,声音里充满了惶恐:“皇叔息怒!侄儿……侄儿不知!侄儿对信中内容,一无所知啊!侄儿只是……只是被人蒙蔽,误信了谗言,才会……才会鲁莽行事!求皇叔明察!”
“蒙蔽?”皇帝冷笑一声,目光如刀,扫过全场,“那朕倒要问问,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蒙蔽你这个龙骧卫指挥使?!”
局势,在这一刻,彻底逆转!
云妃的眼中,终于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她赢了!在这场你死我活的赌局里,她和林渊,终于赢了!
林渊依旧低着头,但他的嘴角,却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微微勾起。
他知道,自己这步险棋,走对了!
“来人!”皇帝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传朕旨意,即刻查封户部尚书张庭府邸!将张氏一族,尽数下入天牢,听候审讯!封闭西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另,龙骧卫指挥使赵恪,玩忽职守,听信谗言,即刻起,革去指挥使之职,禁足于府中,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踏出府门半步!”
雷霆之威,赫然降临!
就在禁军校尉领命,即将转身离去的那一刻——
一个雍容而又清冷的声音,忽然从殿外,遥遥传来。
“皇上,且慢。”
这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让即将离去的校尉,脚步硬生生地,停在了原地。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只见一名身穿凤袍,头戴九翟冠,面容端庄,不怒自威的中年女子,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缓缓地,走入了养心殿。
她的步伐很稳,凤冠上的珠翠,随着她的走动,发出清脆而又规律的碰撞声,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人的心上。
来人,正是当朝皇后,张氏!
“臣妾,叩见皇上。”
皇后走到殿中,对着御座之上的皇帝,盈盈一拜,姿态优雅,无可挑剔。她的目光,甚至没有在自己的亲侄子赵恪,和那张致命的信笺上,停留哪怕一瞬。
皇帝看着突然出现的皇后,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皇后,你来做什么?”
“臣妾听闻,宫中出了大事,涉及臣妾的兄长。”皇后的声音,依旧是那般平静,听不出丝毫的慌乱,“所以,特来向皇上,请一个明白。”
“明白?”皇帝冷哼一声,指着地上的信笺,“这就是你要的明白!你的好兄长,意图谋逆,证据确凿!你还想如何?”
皇后缓缓地,将目光,移到了那张信纸之上。
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极淡,却又带着一丝悲悯的笑。
“皇上,”她抬起头,首视着皇帝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这封信,的确是我兄长的笔迹,模仿得,惟妙惟肖。只可惜……”
“伪造此信之人,百密一疏,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刚刚看到一丝曙光的云妃,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林渊那颗刚刚放下的心,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皇后,伸出保养得宜的玉指,指向那信笺的某一处,声音清冷地,响彻整个大殿。
“我兄长张庭,为人谨慎,熟读经史。他平生,有一个不为外人道的习惯——凡私密信函,为表对君父的敬畏,也为避祸,他落款署名,从不写真名,而是用一个只有我们兄妹二人才知的,儿时的小字‘石头’来代替。”
“而这封信的落款,却是清清楚楚的,‘张庭’二字。”
“敢问皇上,”她的目光,如两道冰冷的利剑,骤然射向了云妃和林渊,“一个连身家性命都赌上去,图谋不轨的逆臣,又岂会在最关键的谋逆信件上,犯下如此愚蠢,如此低级的错误,亲手留下这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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