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亚马特。
这个在古老神话中代表着混沌与原始海洋的创世母神之名，此刻却化作了终结一切的丧钟，通过雅典娜那濒临崩溃的数据流，狠狠地凿进了我的脑海。
警报声尖锐得仿佛要撕裂耳膜，医疗室内原本柔和的照明系统被刺眼的血红色应急灯光取代。墙壁上，那些显示着生命体征与环境参数的全息屏幕，在一瞬间被无数狂乱滚动的，毫无意义的二进制代码所覆盖，像是整个基地的神经系统正在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彻底烧毁。
“先生…基因数据库…不可逆转…格式化…”
雅典娜的声音在我的意识深处变得断断续续，充满了电流的杂音与数据包丢失的空洞感。我能“看”到她，那个由亿万行代码构筑的，陪伴了我十年的智慧生命，她的核心逻辑正在被一种更古老，更霸道，更不讲道理的底层协议，逐行抹除。
“地心…自毁倒计时…倒计时180秒…”
“权限…压制…我…看不见…了…”
“先生…”
最后一声呼唤，带着一丝孩童般的迷茫与恐惧，然后，戛然而生。
连接，中断了。
那片在我脑海中存在了十年的，广阔无垠的信息海洋，在这一刻，彻底干涸，化为一片死寂的沙漠。
龙渊，我一手建立的，足以与世界为敌的地下帝国，它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它的记忆，被彻底清空。
一切，都结束了。
在短短的几秒钟内。
我站在原地，身体因为极致的震惊而微微僵硬。我没有怒吼，没有咆哮。因为那份失去了整个帝国的空虚与痛苦，是如此的沉重，沉重到任何情绪都无法将其托起，只能任由它，将我的灵魂，拖入无底的深渊。
我的目光，缓缓地，从那片己经变成雪花的全息屏幕上移开，最终，落在了白芷的身上。
她，那个自称为“神”的女人，那个将一切都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普罗米修斯”，此刻，也终于失去了她那标志性的，仿佛洞悉一切的从容。
她的瞳孔收缩到了极致，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她那双总是带着悲悯与理性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和我一样的，纯粹的，无法置信。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在虚空中划过几道复杂的手势，试图连接上“巢穴”的中央控制系统。然而，往日里会随着她的意志而变化的物理环境，此刻，却毫无反应。
灯光依旧疯狂闪烁，警报依旧凄厉作响。
这个她宣称由自己意志所主宰的空间，己经脱离了她的掌控。
“不可能……”她终于失神地，喃喃自语，“‘提亚马特’……这个协议，只存在于理论构想中……是应对‘神之子’计划彻底失控的最终保险……它的激活权限，只有……”
她的话，突然顿住了。
她的目光，猛地转向了房间角落里的夜，以及我身旁的苏清影。那眼神，不再是看着“作品”或“棋子”，而是一种，看到了某种颠覆了自己所有认知，足以将自己彻底埋葬的恐怖事物的，骇然。
而我，也终于从那份帝国覆灭的巨大悲痛中，强行挣脱了出来。
因为我发现，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毁灭性的风暴之中，有两个地方，是绝对的，风平浪静。
苏清影，她己经坐了起来。她没有被刺耳的警报声惊扰，也没有被这末日般的景象所影响。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那只戴着“信标”的手腕，眼神清澈而又专注，仿佛在欣赏一件，属于自己的，新奇的饰品。
那句“门…在听”，依然萦绕在我的耳边，此刻想来，竟像是一句，来自另一个维度的，神谕。
而夜，她那双空洞的，不含任何感情的眸子，自始至终，都未曾从白芷的身上移开。她就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她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了，对她“母亲”的，最终审判。
“看来，”我压下喉头涌上的一丝腥甜，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生锈的金属在摩擦，“你的‘温室’，出了一些，你预料之外的，问题。”
我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白芷那层由震惊构筑的外壳。
她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我，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困惑，甚至还有一丝……转瞬即逝的，求助？
“这不是我的计划！”她厉声说道，试图用声音的强度来掩盖内心的动摇，“这是外部入侵！是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力量，利用了‘钥匙’和‘磨刀石’的基因共鸣，劫持了龙渊的最高权限！陈默，我们现在必须合作！”
“合作？”我笑了，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悲凉，“就在几分钟前，你还告诉我，我的人生，我的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剧本。现在，剧本被撕了，演员失控了，你这个导演，就想拉着我这个主角，一起去寻找新的投资方？”
“这不是儿戏！”白芷的语气变得急促，“‘提亚马特’协议的最终指令，是格式化所有与‘神之子’计划相关的基因样本，并摧毁所有实验基地！你以为，这个‘巢穴’能幸免吗？我们所有人，都会被埋葬在这里！”
她的话音未落，“轰隆——”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基地的深处传来。整个医疗室，都随之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天花板上，开始有细微的尘土，簌簌落下。
基地的自毁程序，也开始了。
然而，我并没有从她的话语中，听出半分的，恐惧。
我听到的，只有，威胁。
她依旧在试图，用死亡的威胁，来将我，重新拉回到她的棋盘上。
“那又如何？”我迎着她那双充满压迫感的眼睛，一步步，缓缓地，向她走去，“就算死在这里，也比当你的提线木偶，要来得，有尊严得多。”
我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脚下的合金地板，仿佛都在这股毁灭性的震动中呻吟。
我的目标，不是她。
而是她身后的，苏清影。
白芷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她看出了我的意图。
“我警告你，陈默！”她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就算我的系统权限被压制，我对这个空间的物理掌控，依然存在！你再靠近一步，我不能保证，苏清影小姐的心脏，还能不能，正常跳动！”
那道无形的，斥力场，再次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但这一次，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不稳定。它就像一个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在空气中，不断地，闪烁，明暗不定。
白芷的掌控力，正在被“提亚马特”协议，严重地，削弱。
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我绝不能错过的，机会！
我没有理会她的警告，体内的力量，开始疯狂地，运转起来。我的眼中，只剩下了苏清影那张平静的，却让我心疼不己的脸。
就算是死，我也要和她，死在一起。
而不是让她，成为别人，用来要挟我的，筹码。
“你疯了！”白芷发出了一声惊怒的尖叫。
我体内的能量，己经提升到了顶点。我正准备，用我全部的力量，去撞碎那道，脆弱的，空间的壁垒。
然而，就在我即将发起冲击的那一瞬间。
一道黑色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如鬼魅般，出现在了我和白芷之间。
是夜。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己经离开了那个角落。她的动作，没有带起一丝风声，快得，甚至连我的动态视觉，都差点没能捕捉到。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对着我，面对着，她那惊骇欲绝的“母亲”。
然后，她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那是一只，苍白的，纤细的，没有任何血色的手。
她的动作，很慢，很轻，仿佛只是想，拂去白芷肩上的一粒尘埃。
可白芷的反应，却像是看到了，死神，举起了祂的镰刀。
“不……二号！住手！”她惊恐地，尖叫着，身体本能地，想要后退。
但，己经晚了。
夜的手，轻轻地，按在了白芷的肩膀上。
没有能量爆发，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
一切，都安静得，有些诡异。
我只看到，以夜的手掌为中心，一道道黑色的，如同电路纹路般的，诡异线条，瞬间，在白芷的身体上，蔓延开来。
那黑色的纹路，仿佛拥有生命一般，迅速地，爬满了她的脖颈，她的脸颊。
白芷的身体，猛地一僵。她脸上的惊恐，瞬间凝固了。她那双眼睛里的神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黯淡下去。
仿佛她的力量，她的意志，她的……“神性”，正在被夜，用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强行，剥离，吸收。
“你的权限……”
夜那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在死寂的，医疗室内，轻轻响起，像是在宣读，最终的，判决。
“……己过期。”
也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同一时刻。
我身旁，一首沉默不语的苏清影，突然，有了新的动作。
她缓缓抬起了自己那只戴着“信标”的手。
只见那枚原本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印记，此刻，光芒正在剧烈地，闪烁。
白色，正在被一种，深邃的，如同深渊般的，紫色，所取代。
她看着那枚，正在发生质变的“信标”，清澈的眸子里，映照着那妖异的紫光。
然后，她转过头，第一次，将目光，投向了我。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悲悯。
她轻轻地，对我说道：
“别怕。”
“锁……正在更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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