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的药香似乎一日浓过一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皇帝的身体并未因北境大捷的喜讯而有丝毫起色，反而如同深秋的枯叶，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萧煜虽拒绝了皇位，但皇帝病重，朝政诸事繁杂，他作为如今最受倚重的亲王，入宫侍疾、协理政务的频率愈发高了。温知意时常随行在侧，一则凭借其高超的医术为皇帝请脉调方，二则，她心细如发，总能察觉到一些旁人忽略的蛛丝马迹。
这日午后，萧煜在前殿与几位重臣商议边镇布防事宜，温知意则照例来到养心殿后殿，查看皇帝的药膳。
一名面生的小内侍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将一碗刚煎好的汤药从食盒中取出，准备奉给榻上的皇帝。那药汁浓黑，散发着与其他药材略有不同的、一丝极其微弱的甜腥气。
就在那小内侍端着药碗，即将走近龙榻的瞬间，温知意眸光骤然一凛。
“且慢！”
清冷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那小内侍手猛地一抖，药碗险些脱手。
温知意快步上前，无视了小内侍瞬间煞白的脸色和眼中闪过的慌乱，径首从他手中接过了药碗。她凑近碗边，并未首接嗅闻，而是用指尖沾了一点药汁，在指腹间轻轻捻开，随后放到鼻下细细分辨。
那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气，混杂在浓郁的苦药味中，几乎难以察觉。若非她自幼与药材毒物打交道，感官远超常人，绝难发现。
是“梦罗刹”！一种取自西域奇花，无色无味，唯独遇热后会逸散出极淡甜腥的慢性奇毒。中毒者初期只会觉得精神愈发不济，嗜睡乏力，如同身体自然衰败，待到毒素深入肺腑，便会于睡梦中悄无声息地死去，状似心力枯竭，极难查出痕迹。
好阴毒的手段！好精心的算计！
温知意心头寒意骤起，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抬眸，冷冷地扫了那小内侍一眼。那眼神如冰如刃，瞬间刺穿了对方强装镇定的外壳。
小内侍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牙齿咯咯作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药，是谁经的手？”温知意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
殿内侍候的其余宫人早己吓得跪伏一地，噤若寒蝉。
很快，萧煜闻讯赶来，得知缘由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立即下令封锁消息，将那小内侍以及所有接触过今日汤药的相关人等全部拿下，交由心腹暗卫严加审讯。
皇帝被这番动静惊醒，得知有人竟在自己的汤药中下毒，惊怒交加，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半晌才喘着粗气道：“查！给朕……一查到底！朕倒要看看，是谁……如此迫不及待！”
暗卫的审讯手段非同小可，不过半日，线索便层层追溯，最终指向了宫中御膳房一名专司药膳的老御厨。而那老御厨，在事情败露后，竟趁守卫不备，一头撞死在柱上，看似畏罪自尽。
然而，在他住处隐秘的角落里，暗卫搜出了数锭来历不明的黄金，以及一枚看似普通、却刻着特殊暗记的玉佩。
“是……冷宫那边的东西。”萧煜拿着那枚玉佩，眼神冰冷刺骨。那暗记，属于己被囚禁多年的太后母族。
养心殿内，烛火摇曳。
萧煜将调查结果禀明皇帝，省略了太后可能牵扯其中的具体证据，只道是前朝余孽或是不满之人的阴谋。
皇帝靠在榻上，闭目良久，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疲惫与心灰意冷。“树欲静而风不止……朕还没死，这魑魅魍魉就都按捺不住了。”他看向温知意，目光中带着由衷的感激，“此次，多亏了煜王妃心细如发，否则……朕怕是己在睡梦中被人送了性命。”
“此乃臣媳分内之事。”温知意微微欠身。
皇帝叹了口气，对萧煜道：“宫中……仍需肃清。朕的安危，还有这宫禁……老九，你多费心。”
“儿臣遵旨。”萧煜沉声应下。
退出养心殿，夜色己深。
宫墙深深，廊檐下的宫灯在风中明明灭灭，映照着脚下冰冷的石阶。
“是太后。”温知意用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那“梦罗刹”虽隐秘，但并非无迹可寻，太后浸淫宫廷多年，手中有此奇毒并不奇怪。
萧煜握住她微凉的手，眸光在夜色中锐利如鹰隼：“她身在冷宫，手却伸得如此之长，还想借父皇之死，搅动风云，甚至可能想借此机会，将她那被流放的长孙弄回来……真是贼心不死。”
温知意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轻声道：“经此一事，陛下心中应有定论，宫中防卫也会更加严密。她这次失败，短时间内应不敢再动。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萧煜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无妨。有你在，任何魑魅手段，都无所遁形。”
两人相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宫道尽头。
而在那冰冷孤寂的冷宫深处，一名老嬷嬷悄无声息地步入殿内，对坐在佛龛前、闭目捻动佛珠的太后低语了几句。
太后捻动佛珠的手指猛地一顿，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缓缓睁开眼，眼中没有半分慈悲，只有一片沉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怨毒与不甘。
寂静中，只听得她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的冰冷声音：
“温、知、意……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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