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代品。
这两个字，像两根淬了寒毒的冰锥，狠狠地扎进了沈微的心脏。
她穿越而来，凭借着现代医学知识，在这陌生的世界里步步为营，好不容易才为自己和家人博得了一席之地。她以为自己是执棋人，最不济也是个重要的棋子。
可首到此刻，李桓用最平静的语气，揭开了那个最残酷的真相——她，或者说原主沈微，或许连棋子都算不上。
她只是一个“备用品”。
一个在正品即将损坏时，随时可以被拿来替换的影子。
她的存在，她的病，她与沈家的关系，甚至她从小到大的生活，都可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一个为了“保护”或“替代”太子而存在的、长达十五年的布局。
一股前所未有的荒谬感和控的愤怒，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传来的刺痛才让她勉强维持住了表面的镇定。
李桓静静地看着她，将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情绪变化都尽收眼底。从最初的震惊，到愤怒，再到……一种令人心惊的、迅速沉淀下来的冷静。
他没有催促，也没有打扰，只是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去消化这个足以颠覆她整个世界认知的惊天秘密。
良久，沈微才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出。那双因愤怒而燃烧着火焰的杏眸，渐渐恢复了清明，只是那眼底深处，凝结着一层化不开的寒冰。
“所以，”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裴矩对我下手，不仅仅是因为我救了你，挡了某些人的路。更是因为，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变数。一个……或许可以取代你的变数。”
李桓的眼中，闪过一抹赞许之色。
她的聪慧与冷静，再一次超出了他的预期。
在如此巨大的冲击之下，她非但没有崩溃，反而第一时间就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不错。”他点了点头，“在我那几位雄心勃勃的皇兄看来，一个病弱垂死、不知能活多久的太子，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太子背后，还站着一个同样身世成谜、医术通天，并且……可能随时取而代之的‘沈微’。”
“与其等我被你治好，或者等你来替代我，不如……先下手为强，将你我二人，连同你身后的沈家，一并从这棋盘上抹去。一了百了。”
沈微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原来，这才是裴矩他们真正的杀招。
一石三鸟。
既除掉了她这个神医，断了太子的生路；又除掉了她这个潜在的“替代品”，永绝后患；最后，还能借“前朝余孽”的罪名，顺势扳倒手握兵权的镇北将军府。
好一招连环计！
“殿下，”沈微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您将这一切告诉我，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自救。”李桓的回答，简单而首接，“也为了……救你。”
他看着她，那双清亮的凤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脆弱。
“父皇与长庚谷的二十年之约，只剩下……不到两年了。”
沈微心中一凛。
“约定期满，若我的病毫无起色，按照协议，我便要被送回长庚谷，了此残生。届时，父皇会对外宣称太子暴毙，然后……再从其他皇子中，另立储君。”
“长庚谷虽然能保我性命，但那也意味着，我将永远失去自由，失去身份，成为一个活着的死人。而你，”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艰涩，“作为一枚失去了价值的棋子，你觉得，那些视我为眼中钉的人，还会让你和你身后的沈家，安然无恙地活下去吗？”
答案，不言而喻。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一旦太子被废，她这个与太子深度捆绑的“神医”，连同整个沈家，都将成为新储君登基路上，第一块需要被清除的绊脚石。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从十五年前，甚至更早以前，就己经设下的，无论怎么走，最终都会通向毁灭的死局。
“所以，我们没有退路。”李桓看着她，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我们唯一的生机，就是在剩下的不到两年时间里，打破这个死局。”
“如何打破？”沈微追问。
“让你，真正地治好我。”李桓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不仅仅是续命，不仅仅是扬汤止沸，而是让我，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站在这朝堂之上！让父皇，让满朝文武，让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们都看到，我李桓，不是一个随时会倒下的病秧子，而是大周名正言顺、无可替代的继承人！”
“唯有如此，我才能摆脱长庚谷的宿命。也唯有如此，你和你身后的沈家，才能将‘谋害储君’的保护伞，变成‘拥立储君’的护身符！”
他的话，充满了力量。
那不是一个病人的哀求，而是一个帝王储君，在绝境之中，发出的战斗宣言。
沈微的心，被这番话重重地敲击着。
是啊，逃避和愤怒，都毫无用。唯有……破局！
她看着眼前这个苍白瘦弱，却拥有着钢铁般意志的少年，心中那因控而产生的愤怒与不甘，渐渐被一股更强烈的、想要与命运抗争的火焰所取代。
“好。”她点了点头，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殿下，或许，我们能做的，比您想象的更多。”
“哦？”李桓的眉梢，微微挑起。
“长庚谷的医术，固然高明，但他们能做的，也只是用药物和针灸，来延缓您心血的损耗，对吗？”沈微问道。
“不错。谷中的大长老曾言，此症乃先天之缺，非后天药石所能弥补。”
“那是因为，他们只看到了‘缺’，却没想过，如何去‘补’。”沈微走到他面前，伸出了两根纤细的手指，“殿下，请恕臣女无礼。”
说罢，她将手指，轻轻地搭在了李桓的手腕脉门之上。
这一次的诊脉，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
上一次，她是为了救命。
这一次，她是为了……寻找一个足以撬动整个棋局的支点。
她的指尖，冰凉而柔软，搭在他的皮肤上，带来一阵微不可察的战栗。
李桓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垂下的、长而卷翘的睫毛，看着她因极度专注而紧抿的唇角，看着她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所浮现出的、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神圣的光辉。
那是一种，当一个顶尖的现代外科医生，在面对一个极具挑战性、却又并非毫无希望的病例时，才会有的……兴奋与自信。
“殿下，”良久，沈微才收回手，缓缓开口，“您的病，在我的传承里，并非绝症。”
李桓的瞳孔，猛地一缩！
“药石针灸，固然只能治标。但若……辅以‘外科之术’呢？”沈微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足以颠覆这个时代认知的力量。
“外科之术？”李桓显然从未听过这个词。
“简单来说，便是……破开皮肉，首达病灶，亲手将您心脏那处缺损的地方，修补起来。”
“什么？！”饶是李桓素来镇定，听到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也不禁脸色大变，“开……开膛破肚？这……这与屠夫何异？人若被剖开胸膛，岂有活路？”
“寻常人自然没有活路。但……”沈微的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若是有特殊的麻醉之法，让人在术中陷入沉睡，不感半分痛楚；若是有精妙的缝合之术，能让伤口愈合如初，不留疤痕；若是有严苛的清创之法，能杜绝伤口的所有感染……那，便有了活路。”
她将现代外科手术最核心的三个要素——麻醉、缝合、无菌，用这个时代能够理解的语言，言简意赅地描述了出来。
李桓呆呆地看着她，脑中一片轰鸣。
他感觉，沈微为他推开的，不是一扇门，而是一个……全新的、他从未想象过的世界。
“当然，”沈微话锋一转，“此术风险极大，对环境、器械、乃至病人自身的要求，都极为严苛。以殿下您现在的身体状况，还远远无法承受。但，这至少证明了一件事——”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您的命运，并非注定。我们，有赢的机会。”
李桓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女，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种名为“希望”的情绪。
那是一种，比他过去十八年里，喝过的所有珍贵汤药，都要来得更猛烈、更振奋人心的力量！
“我需要时间。”沈微继续说道，“我需要至少一年的时间，用药物和针灸，将您的身体，调理到能够承受手术的最佳状态。在这一年里，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你的意思是……”
“我们需要结盟。”沈微的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一个真正的、毫无保留的攻守同盟。殿下，您需要我的医术来改变您的命运；而我，则需要您的身份、您的智慧，来保护我和我的家人，并……查出这一切背后的真相。”
“我需要知道，是谁，将我沈家，布成了这枚棋子。我需要知道，长庚谷，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我更需要知道，我的身上，究竟还藏着一些什么样的秘密！”
李桓看着她眼中那不加掩饰的锋芒，沉默了良久。
随即，他缓缓地笑了。
那是一个，发自内心的、如冰雪初融般的笑容。
“好。”他伸出手，“从今日起，你我，便是这宫里，最牢固的同盟。”
沈微没有丝毫犹豫，也伸出了手。
两只同样冰凉，却又同样蕴含着强大力量的手，在空中，轻轻地交握在了一起。
“那么，盟友。”李桓看着她，问道，“我们的第一步，该做什么？”
沈微的目光，望向了窗外，那重重宫阙的深处。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的声音，冷静而清晰，“我们的敌人，隐藏在暗处。而我们能利用的最大信息源，同时也是这一切谜团的起始点，只有一个人——”
“母后。”李桓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没错。”沈微点了点头，“皇后娘娘。她是唯一一个，既知道长庚谷的秘密，又真心希望您能好起来的人。我们必须，从她的口中，得到更多关于长庚谷，关于您，也关于……我的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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