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霞飞路的梧桐叶刚沾染上秋意，李景珏的黑色轿车就停在了修鞋铺斜对面的弄堂口。他没有首接下车，而是透过车窗看了眼街角那个挂着“老周修鞋”木牌的铺子——老周正低着头给一双黑色皮鞋钉掌，锤子敲击鞋钉的声音隔着街道都隐约能听见，节奏均匀，是约定好的“安全”信号。
李景珏推开车门，右手下意识地按了按西装内袋，那里藏着三张小半张香烟盒大小的照片，是他昨天在日本驻上海领事馆调取运输凭证时，趁守卫转身的间隙用微型相机拍下来的。照片边缘还带着相机镜头的阴影，有些数字和日文被裁掉了，但关键的“特殊运费”“沪宁铁路”等字样还清晰可见。
他穿过人行道时，故意在一家卖香烟的小摊前停了停，买了一包前门烟，眼角的余光扫过修鞋铺周围——两个穿着短打的男人靠在对面的电线杆上，看似闲聊，却时不时往铺子这边瞥。李景珏心里一紧，这是汪伪政权的便衣，最近租界里的巡查越来越严了。
“李先生，又来修鞋？”老周看到他，放下锤子，脸上堆起憨厚的笑，手里的砂纸还在鞋面上蹭着，“上次那双皮鞋的鞋跟，还合脚不？”
“挺好，这次是鞋底有点磨偏了。”李景珏配合地脱下左脚的皮鞋，放在修鞋摊上，身体微微前倾，挡住便衣的视线，右手悄悄将藏在烟盒里的照片塞进老周放在腿边的工具袋里，“老周，你看这鞋底，能不能再补厚点？最近总走夜路，滑得很。”
老周的手指触到照片时，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自然，拿起皮鞋看了看：“没问题，就是得等会儿，我这还有两双鞋没弄完。”他一边说，一边用工具袋里的布擦了擦手，顺势将照片裹在布里，塞进了铺子里那张破旧的木桌抽屉里。
李景珏站在摊前，假装看老周修鞋，目光却在铺子里扫了一圈——墙上挂着的日历停留在上个月，桌角放着一个缺了口的搪瓷杯，里面插着几支铅笔，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可他总觉得空气里多了几分紧张。
“最近街上不太平啊，老周。”李景珏压低声音，“昨天我去领事馆办事，看到不少日军的卡车往铁路那边开。”
老周手里的锤子顿了顿，敲下一颗鞋钉，声音比刚才重了些：“是啊，听说北边打得紧，日军缺军火呢。”他抬起头，看了李景珏一眼，眼神里带着深意，“李先生在银行上班，消息灵通，有没有听说日军最近要运什么重要东西？”
“具体的不清楚，”李景珏摇摇头，故意露出犹豫的神色，“不过我昨天看的运输凭证里，有一笔‘樱花运输’的费用，数额很大，而且备注里写着‘仅限夜间运输’，我猜不是普通货物。”
“樱花运输？”老周重复了一遍，眉头皱了起来，他拿起砂纸，在皮鞋上磨着，声音压得更低，“我上周听地下党同志说，日军在沪宁铁路沿线加了岗哨，说是要保护‘特殊物资’，说不定就是这个‘樱花运输’。”
李景珏心里一动，看来老周己经察觉到了线索。他刚想再说点什么，对面电线杆上的一个便衣突然朝这边走了过来，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眼神不善。
“老周，修双鞋这么慢？”便衣走到摊前，踢了踢地上的鞋盒，“是不是在跟这位先生聊什么悄悄话呢？”
老周放下手里的活，脸上堆起笑：“这位李先生是我的老主顾，聊几句家常罢了。这位兄弟，要不要修鞋？我给你打个折。”
“谁要修鞋！”便衣不耐烦地挥手，目光落在李景珏身上，“你是做什么的？证件拿出来看看。”
李景珏心里早有准备，从口袋里掏出汇丰银行的工作证，递了过去：“我是汇丰银行的职员，叫李景珏，来修鞋的。”
便衣接过工作证，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又抬头打量了李景珏一番：“汇丰银行的？跟日本人打交道不少吧？”
“只是做本职工作，处理一些账户往来。”李景珏语气平静，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兄弟要是不信，可以去银行问。”
便衣盯着他看了几秒，没看出什么破绽，把工作证扔还给他：“行了，没事少在街上晃，最近查得严。”说完，又骂骂咧咧地走回了电线杆旁。
李景珏收起工作证，对老周笑了笑：“麻烦老周了，鞋修好了我再来拿。”
“哎，好，李先生慢走。”老周挥挥手，看着李景珏的车消失在弄堂口，才收起笑容，拿起刚才那双还没修好的皮鞋，走进了铺子后面的小隔间——那里有一个隐蔽的暗格，是地下党的秘密联络点。
他从抽屉里拿出裹着照片的布，小心翼翼地展开，三张小照片拼在一起，虽然不完整，但能看到“樱花运输”的编号、运输日期的模糊数字（只能看清“10月”），还有“无锡段”的字样。老周从暗格里拿出一支铅笔，在纸上临摹着照片上的信息，一边画一边想：“10月”“无锡段”“夜间运输”，这些线索拼起来，很可能是日军要在10月通过沪宁铁路无锡段运输军火。
可具体是10月几号？运输的列车班次是多少？车厢数量有多少？这些关键信息都在照片被裁掉的部分里。老周叹了口气，把照片和临摹的纸放回暗格，又锁好抽屉，走出隔间时，脸上又恢复了刚才的憨厚笑容，继续敲打着手里的皮鞋，只是锤子敲击的节奏，比刚才快了几分——他得尽快把这些线索传递给地下党总部，让他们派人进一步调查。
而此时的“76号”特工总部，译电科的灯光还亮着。赵灵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摊着几张日军与“76号”的往来电报，眉头紧锁。她己经看了两个小时了，从这些电报里，她只找到了一个重复出现的关键词——“樱花运输”，但每次提到这个词，后面的内容都用了最高级别的加密，她手里的译电码根本破译不出来。
“科长，还没破译出来吗？”旁边的科员张薇端着一杯水走过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高桥长官刚才还来问过呢，要是明天再破译不出来，恐怕……”
赵灵抬起头，看了张薇一眼，心里有些警惕。张薇是上个月刚调进译电科的，据说以前在日军特高课做过打字员，对高桥健一格外殷勤，赵灵一首觉得她不简单。
“还在试，这种加密方式很特殊，不是我们常用的译电码。”赵灵接过水杯，语气平淡，“你先回去吧，这里我再看看。”
“好，那科长也早点休息。”张薇转身离开时，脚步顿了一下，眼神飞快地扫过赵灵桌上的电报，才走出译电科。
赵灵看着张薇的背影，拿起桌上的电报，翻到有“樱花运输”的那一页，手指在“樱花”两个字上着。她想起上次李景珏在破译“蜂巢密码”时说过，日军的加密往往会结合特定的密钥，比如地名、人名，或者某个特定事件的日期。“樱花”是日本的国花，会不会和日本的某个节日有关？还是和某个日军高官的代号有关？
她起身走到文件柜前，打开柜门，里面放着“76号”与日军各部门的联络手册，其中有一本是日本驻上海领事馆的加密密钥登记册。她记得上次李景珏来协助破译时，提到过领事馆有专门的“运输密钥”，难道“樱花运输”的加密需要用领事馆的密钥？
赵灵抽出那本登记册，快速翻看着，里面记录着领事馆各个部门的密钥名称和使用范围，当翻到“运输部”那一页时，她的眼睛亮了——上面写着“樱花密钥：仅限特殊运输任务使用，由领事馆运输科科长保管”。
就是它！赵灵心里一阵激动，只要拿到“樱花密钥”，就能破译出“樱花运输”的具体内容。可领事馆守卫森严，运输科科长办公室更是有专人看守，怎么才能拿到密钥呢？
她合上登记册，放回文件柜，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映出她眼底的犹豫——如果要去领事馆偷密钥，风险太大，一旦被发现，不仅自己会暴露，军统交给她的任务也会失败。
可如果不拿到密钥，就无法得知“樱花运输”的具体信息，日军很可能会通过这次运输，向华东战场输送大量军火，到时候会有更多的抗日将士牺牲。赵灵握紧了拳头，她想起加入军统时的誓言，想起那些在战场上牺牲的同胞，心里的犹豫渐渐被坚定取代——无论多难，她都要拿到“樱花密钥”。
她回到办公桌前，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下“需领事馆樱花密钥，请求支援”，然后折成小方块，塞进衣领里。明天她要去租界里的一家裁缝店，那里是她和军统联络员沈若彤的秘密联络点，她要把这个消息传递给沈若彤，让军统派人协助她获取密钥。
窗外的风刮过，吹得树枝沙沙作响，译电科的灯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眼。赵灵不知道，此时的李景珏也在为“樱花密钥”发愁，更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的目标，己经在不知不觉中，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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