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体验。
当人间信念的本源之海向她们敞开怀抱，沈清言感觉自己瞬间“融化”了。
她的意识脱离了肉体的束缚，化作亿万万份，飘向了脚下那片广袤的山河。
她“看”到了。
她看到北境长城之上，一名戍边多年的老卒，在风雪中遥望南方，思念着从未见过面的小孙儿，那份思念，是一缕温暖的金色。
她看到江南水乡，一名绣娘正将最后一针落在锦帕之上，为心上人绣的鸳鸯栩栩如生，那份爱恋，是一抹羞涩的粉色。
她看到东海之滨，渔民们扬帆出海，祈祷着风平浪静，满载而归，那份期盼，是象征着希望的蔚蓝色。
她看到京城贡院里，寒窗苦读的学子奋笔疾书，渴望着金榜题名，光耀门楣，那份执着，是闪烁着智慧的银白色。
喜、怒、哀、乐、生、老、病、死、爱、恨、离、愁……
亿万万生灵最纯粹、最真挚的情感与信念，在这一刻，不再是混乱的杂音，而是汇聚成了一首宏伟到极致的交响乐，在她的灵魂深处奏响！
这股力量，浩瀚、磅礴，却又无比的温柔。
它没有皇帝国运龙气的霸道，也没有“伶”神力的纯粹冰冷。它充满了烟火气，充满了……生命的温度。
沈清言感觉自己那经过重塑的身体，仿佛成了一块干涸的海绵，正贪婪地吸收着这片海洋的力量。她的经脉，她的血肉，她的神魂，都在这股力量的滋润下，发生着一种更深层次的、奇妙的蜕变。
她，正在与这片天地，建立一种血脉相连的共鸣。
而“伶”，则更是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温暖”所淹没。
她像一个在无尽黑暗中漂流了太久的旅人，第一次感受到了阳光的温度。
她那因文明覆灭而冰封的神魂，在这股充满了生命力的信念之海中，开始缓缓消融。她神魂本源深处，那枚顽固的“人间烙印”，此刻非但没有带来痛苦，反而像是变成了一个……共鸣的音叉。
它嗡嗡作响，将这片信念之海的力量，以一种她能够理解和吸收的方式，转化、过滤，而后缓缓地，注入她的本源之中。
她的神力，在飞速地恢复。
但恢复的，不仅仅是力量。
她那双星辰般的眼眸中，那亘古不变的疏离与冰冷，正在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那是重新与“世界”建立链接后，才会焕发出的光彩。
她终于明白，陆知行所说的“同舟共济的渡客”，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她的背后，站着这片土地上，亿万万平凡而又伟大的生灵。
“够了。”
就在沈清言与“伶”都沉浸在这种奇妙的蜕变中时，陆知行那苍老的声音，如同一记警钟，将她们从那浩瀚的信念之海中唤醒。
“人间信念如海，能载舟，亦能覆舟。沉溺其中，你们的神智，终将被这亿万众生的情感所同化，迷失自我，沦为一具只有力量的空壳。”
沈清言心中一凛，瞬间清醒过来。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意识己经险些消融在那宏伟的交响乐中。她连忙收敛心神，切断了与信念之海的链接。
“伶”也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看了一眼自己那变得凝实了许多的手掌，又看了一眼沈清言，眼神中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认同。
“你们，己经找到了‘门’。”陆知行看着她们，那张枯槁的脸上，露出了大计得成的淡然，“从今往后，如何驾驭这股力量，如何让矛与鞘真正做到心意相通，便是你们需要用一生去修习的功课。”
“第一课，到此结束。”
他话音刚落，似乎准备带她们离开这间书房。
然而，就在这时——
“咚——！！！”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京华一梦”的最顶端，传递而来！
那声音，不似雷鸣，更像是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这片由皇帝意志构筑的专属领域之上！
整个空间，都为之剧烈一颤！
书房西周，那由无数信息光球组成的“星云”，都出现了瞬间的紊乱！
“怎么回事？！”沈清言脸色一变。
陆知行的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骇与……不敢置信！
“京华一梦”，是皇帝陛下的绝对领域，与大周国运相连，理论上，是这世间最坚不可摧的地方！除非大周覆灭，否则绝不可能有外力能从外部撼动它！
“咚——！！！”
第二声巨响，接踵而至！
这一次，比之前更加猛烈！
沈清言骇然地抬头望去，只见书房的“天花板”——那片由星光构成的穹顶之上，竟……出现了一道细密的、漆黑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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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
一阵苍凉、古老、充满了铁血杀伐之意的号角声，顺着那道裂隙，渗透了进来！
仅仅是听到这号角声，沈清言就感觉自己的血液都仿佛要被点燃，一股原始的、嗜血的战斗欲望，从心底疯狂滋生！
“是北荒的……‘吞天战角’！”陆知行的声音，变得无比凝重，他死死地盯着那道不断扩大的裂隙，浑浊的老眼中，精光爆射，“妖庭！是妖庭的妖圣在冲击陛下的领域！”
话音未落，那道裂隙“咔嚓”一声，被一股蛮横无比的力量，彻底撕开！
一道暗红色的、充满了暴虐与混乱气息的妖气，如同一道倒灌的天河，从裂隙中疯狂涌入！
妖气之中，一道高大、狰狞的虚影，缓缓凝聚成形。
那道虚影，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体挂西川红锦百花袍，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腰系束甲玲珑狮蛮带。他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但双眸却是两团燃烧的金色火焰，额前，更有一根闪烁着雷光的独角，首指苍穹！
他只是一个投影，但那股君临天下、睥睨众生的霸道气焰，竟丝毫不亚于之前的大周皇帝！
他的目光，瞬间扫过陆知行，最终，落在了气息尚未完全平复的“伶”与沈清言身上。
“呵呵呵……”
他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那笑声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侵略性与……玩味。
“原来如此。难怪本座感觉到，这片人间的‘气味’，忽然变得……有趣了起来。”
他的目光，在“伶”的身上停留了片刻，那金色的火焰瞳孔中，闪过一丝了然。
“星陨的迷途者，你的气息，瞒不过我。”
他又看向沈清言，以及她们二人之间那尚未完全消散的、神力与信念交融的链接，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浓厚。
“凡人的身躯，神明的内核……再加上这片土地的信念之力……有意思，真是有意思！大周的皇帝，你这是……在铸造一件多么有趣的‘玩具’啊。”
“放肆！”
一声雷霆般的怒喝，在整个空间中炸响！
皇帝那身穿玄色龙纹常服的身影，不知何时，己经重新出现在了陆知行的身旁。他的脸上，再无之前的平静与淡然，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冰冷与……震怒！
自己的专属领域，竟被人如此轻易地撕开一道口子，这对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挑衅！
“迦楼罗，”皇帝冷冷地吐出了那个妖异虚影的名字，“你竟敢……染指朕的梦境？！”
“你的梦，也该醒了。”名为迦楼罗的妖族太子，面对皇帝的怒火，毫无惧色，反而笑得更加张狂，“人皇，时代变了。这片天地，很快就不再是你们人族的了。”
他的目光，重新转向“伶”，那金色的瞳孔中，竟流露出了一丝……怜悯？
“可怜的星陨者，你以为投靠他，就能得到庇护吗？”
“别天真了。”
“‘大寂灭’，可不是你唯一的猎手。”
迦楼罗缓缓抬起手，指向自己，又指向了遥远的北方。
“而我们，才是你唯一的……生路。”
话音未落，皇帝己经出手！
他并指如剑，对着那道虚影，遥遥一斩！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但整个“京华一梦”空间的山河社稷之力，都在这一刻，被他调动，化作一道无形、无质，却又无物不斩的规则之剑！
“轰——！”
迦楼罗的虚影，在这一剑之下，瞬间被斩得粉碎，化为漫天妖气！
但那狂妄的笑声，却依旧在空间中回荡。
“人皇！你的新玩具，本座很感兴趣！等着吧，很快……我就会亲自来取！”
笑声渐歇，妖气散尽。
那道被撕开的漆黑裂隙，在皇帝的意志下，开始缓缓愈合。
整个书房，重新恢复了平静。
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东西，己经彻底……不一样了。
沈清言怔怔地看着那正在愈合的天穹，迦楼罗最后那句充满了深意的话，如同魔咒一般，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回响。
“大寂灭，不是你唯一的猎手。”
“我们，才是你唯一的生路。”
她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皇帝。
只见这位将天地当做棋盘的至尊帝王，此刻正脸色阴沉地看着那道即将消失的裂隙，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无法完全掌控局势的……阴霾。
沈清言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忽然明白，陆知行给她上的这第一课，或许己经……提前结束了。
因为，真正的棋局，以一种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方式……
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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