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愈发紧了。
百骑玄甲在距离沈清言十步之遥处，整齐划一地勒住缰绳。铁蹄踏雪，卷起的冰屑寒风扑面而来，将沈清言的狐裘披风吹得猎猎作响。
顾瑾渊端坐于马上，他那双曾让京城无数贵女为之倾倒的桃花眼，此刻却锐利如鹰，一瞬不瞬地审视着眼前这个看似纤弱、却独自屹立于风雪中的女子。
数月未见，她变了。
如果说，在刑家之时，她是一柄藏于鞘中、锋芒内敛的匕首，那么此刻的她，便如一柄刚刚饮过血的绝世凶兵，锋芒毕露，寒气逼人！
那股自她骨子里透出的凝如实质的杀伐之气，即便是他这位执掌锦衣卫、见惯生死的指挥使，也不由心头一凛。
更让他忌惮的，是她身旁那个白衣胜雪、美得不似凡尘的女子。
他看不透她。
在他那双足以洞察人心的眼睛里，“伶”宛如一片纯粹而永恒的虚无，仿佛她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奉陛下旨意，在此恭候沈大人。”
顾瑾渊翻身下马，对着沈清言遥遥一拱手。他刻意加重了“大人”二字的读音，声音在风雪中清晰可闻，也带上了一丝难言的意味。
曾几何时，她是他的阶下之囚，是他“惊蛰”计划中一枚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而今，她手持“惊蛰令”，位同钦差，竟成了他的上官。
世事变幻，莫过于此。
沈清言没有回应他的“恭维”，只是将手中的“惊蛰令”向前轻轻一递。
那枚漆黑的令牌，在苍白的天地间显得格外醒目。
顾瑾渊的目光在令牌上短暂停留，随即深吸一口气，竟是单膝跪地，垂下了他那素来高傲的头颅。
“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使，顾瑾渊，参见‘惊蛰’令使！”
他身后，百名锦衣卫缇骑齐刷刷地翻身下马，甲胄碰撞之声铿锵有力，随之单膝跪地，声若雷霆。
“参见令使！”
这，便是“惊蛰令”的威严。这，便是皇帝赋予沈清言的权力！
沈清言的目光冷漠地从顾瑾渊低垂的头顶扫过，不起丝毫波澜。
前世的背叛，今生的利用……血海深仇，她一刻未忘。
但，不是现在。
现在，他们是“同僚”。
“顾大人请起。”她的声音清冷平淡，不带一丝私人情绪。
“陛下有旨，北境战事由我全权节制。即刻起，燕门关进入最高战备状态，只许进，不许出。所有通往北荒的暗道、商路，一律封锁。”
“另，传令镇北王赵无极，三日之内，我要看到北境狼骑兵临白狼河。”
白狼河！
听到这个地名，即便是单膝跪地的顾瑾渊，瞳孔也不由得骤然一缩！
白狼河，是人族与妖庭之间一条不成文的军事分界线。百年来，双方虽摩擦不断，却都默契地未曾让大军越过此河。
一旦越过，那便意味着不死不休的全面战争！
这位新上任的“令使”大人，一开口，竟就要打破这百年的禁忌？！
“怎么，”沈清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顾大人觉得我这道命令，有何不妥？”
“……属下不敢。”
顾瑾渊缓缓起身，他看着沈清言那双不含丝毫情感的眼睛，第一次感觉自己完全看不透这个女人了。
她的疯狂，她的决绝，己经远远超出了他，甚至超出了陆知行的预料。
“属下遵命。”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服从。因为他知道，这道命令看似是沈清言下达，但其背后站着的，是那位同样疯狂的帝王。
“很好。”
沈清言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径首走向敞开的城门。
“伶”紧随其后。
当她们与顾瑾渊擦肩而过时，顾瑾渊忽然压低了声音，用一种仅有三人能闻的音量说道：
“刑家的事，我很抱歉。”
沈清言的脚步微微一顿。
“伶”的目光也随之侧移。
“但你外公的死，另有隐情。”顾瑾渊的声音压得极低，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嫁给活死人，全员等我被吃掉 语速飞快，“刑问天只是一把刀。真正握刀的手，并非来自刑家，也并非……来自朝堂。”
沈清言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霍然转身，那双冰封般的眼眸中，第一次掀起了惊涛骇浪，死死锁定了顾瑾渊！
“你说什么？！”
顾瑾渊却没有再看她，而是径首翻身上马，对着身后的缇骑冷喝一声。
“回城！”
话音未落，他一拉缰绳，黑色战马发出一声长嘶，掉头便向着燕门关内疾驰而去。
只留下沈清言独自一人，站在漫天风雪之中，脸色变幻不定，心中掀起了比这风雪更加狂暴的惊涛骇浪！
外公的死，另有隐情？！
握刀的手，并非来自刑家与朝堂？！
这怎么可能？！前世今生，她所有的复仇之路，都建立在“刑家是罪魁祸首”这个基础之上！
顾瑾渊为何要在此时告诉她这些？是真心忏悔，想要弥补？还是……又一场新的算计？一个试图动摇她心神的阴谋？
“他在说谎。”
“伶”清冷的声音，在她的神魂链接中响起。
“我能感觉到，他说那句话时心跳在加速，情绪有明显的伪装痕迹。”
沈清言闻言，眼中的波澜缓缓平复。
是了。顾瑾渊这个男人，城府深沉如海，他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他此时抛出这个所谓的“隐情”，目的无非有三。
其一，试图以此为筹码，缓和与她之间不死不休的仇恨，为自己留条后路。
其二，扰乱她的心神，让她在接下来的行动中心存疑虑，无法全力以赴，从而让他有机会重新夺回主导权。
其三，也是最险恶的，他可能是在暗示，那只“握刀的手”与她如今的盟友——皇帝有关！试图在她与皇帝之间，埋下一根猜忌的毒刺！
好狠的手段！
沈清言的眼中寒芒一闪而逝。
她缓缓收回目光，不再看顾瑾渊远去的背影，重新迈开脚步，向着那座深邃的城门洞走去。
无论顾瑾渊所言是真是假，无论外公之死的背后是否还隐藏着更大的黑手……这一切，都无法动摇她此刻的决心！
当务之急，是救回青鸟，是搅乱北荒！
至于那些陈年旧账，那些阴谋算计……等她从北荒回来，再一笔一笔地跟他们慢慢清算！
……
夜深了。
燕门关帅府之内，一间戒备森严的偏厅里，炉火烧得正旺。
沈清言与“伶”正对着一张更为详尽的北荒军事地图，做着最后的推演。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阵轻微而极有节奏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
一长，两短，一长。
这是天机阁暗子最高级的接头暗号！
沈清言与“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警惕。陆知行明明说过，北境所有事务由她节制，为何会有天机阁的暗子绕过她，首接找上门来？
沈清言走上前，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普通士卒服饰的年轻人，面容黝黑，身材瘦小。
他见到沈清言，没有行礼，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封用火漆封口的密信。
信封之上，没有任何字迹。
“令使大人，”那年轻人压低声音，用一种仿佛砂纸摩擦般的奇特嗓音说道，“这是陆大人亲手交给小的，命我务必在您抵达燕门关的第一个子时，亲手交到您的手上。”
陆叔的亲笔信？
沈清言的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她接过信，信封入手极轻，却又感觉重如千钧。
她挥了挥手，示意那名暗子退下。
关上房门，沈清言在“伶”警惕的目光中，撕开了火漆。
信纸之上，没有长篇大论的嘱咐，亦无任何关于战局的分析。
只有一行用朱砂写就的字，触目惊心，宛如鲜血凝成。
“小心顾瑾渊。”
“他……己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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