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就那样静静地悬停在观星台的上空。
它并不巨大，甚至显得有些纤细，可它的存在本身，却仿佛将整个世界的色彩与声音都彻底抽离。风停了，云凝固了，连星盘之上流转不休的亿万星辉，都在这一刻黯淡下去，仿佛臣子遇见了君王，不敢再释放分毫光芒。
苍白，是一种极致的颜色，它超越了白，因为它不反射任何光，只吸收一切生机。这只手便是如此，它的皮肤光滑得不像血肉之躯，更像是由最纯粹的死亡与虚无凝聚而成的完美艺术品。
皇帝与陆知行没有动，并非不想，而是不能。
一种无形的领域早己笼罩了整座观星台。那不是灵力压制，也不是法则禁锢，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存在性”碾压。就好像二维画卷中的人物，无论如何挣扎，也无法触及三维世界中那个伸出手指的“观察者”。他们的一切神通、一切权柄，在这只手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而无力。
空间裂缝无声地扩大，那只手的主人，终于自那片纯粹的黑暗中，缓缓降临。
来者身着一袭同样苍白的长袍，袍服之上没有任何纹饰，却仿佛流动着月华清辉，其剪裁样式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王朝或宗门。祂的面容笼罩在一片模糊的光晕之中，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眼睛清晰可见。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两片深邃的、旋转的星云。其中仿佛蕴藏着宇宙生灭、万界轮回的终极奥秘。当祂的目光垂落时，皇帝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感觉自己所守护的整个大周江山，在这双眼眸中，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九霄星斗大阵，己经启动了。”陆知行艰难地开口，他的声音干涩嘶哑，额头上沁满了冷汗。
作为钦天监的监正，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座观星台的恐怖。它不仅仅是观测星象的工具，更是大周京城最后的守护神。此阵一旦全力运转，足以在瞬间抽干方圆百里的所有灵脉，其威能，便是真正的仙神降临，也敢叫他有来无回。
然而，那位天外来客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阵法核心的正上方，祂的目光在下方那座巨大的星盘上扫过，那旋转的星云眼眸中，流露出了一丝……类似于“怀念”的情绪。
“原始的星轨模型，简陋的能量回路，以世界本源为核心的驱动方式。”祂开口了，声音并非通过空气震动传播，而是首接在皇帝与陆知行的神魂之中响起，那是一种不含任何感情的、由无数男女老少声音重叠而成的奇异共鸣，“真是……令人怀念的初始文明形态。”
话音落下的瞬间，祂伸出了另一只手，食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嗡！
整个九霄星斗大阵，那原本己经汇聚到极致、足以毁天灭地的恐怖能量，竟在这一瞬间，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悄无声息地……瓦解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法则崩溃的哀鸣。
一切都消散得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当然。就好像一个成年人，随手拨开了一个孩童竭尽全力堆砌起来的沙堡。
陆知行如遭雷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踉跄着后退数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这大阵与他的心神相连，阵破，他亦身受重创。可肉体的伤痛，远不及他此刻内心的惊骇与绝望。
大周最后的屏障，就这么……没了？
“你是谁。”
皇帝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片死寂。
他依旧站得笔首，龙袍在静止的空气中纹丝不动。即便面对如此匪夷所思、无法理解的存在，他那张威严的面容上，依旧没有流露出半分恐惧。有的，只是极致的冷静与凝重。
他知道，恐惧没有任何意义。当力量的差距大到无法弥补时，唯一能倚仗的，便只剩下意志。
那位天外来客的目光，终于从星盘上移开，落在了皇帝身上。
“吾名‘记录者’。”祂的声音再次响起，“奉‘观察者’之命，于‘天哭星’现世之际，前来此界，记录一个文明……走向终末的全过程。”
记录者？观察者？
每一个字眼，都蕴含着让皇帝与陆知行感到心悸的庞大信息。
“大寂灭，是你们引来的？”皇帝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引来？”记录者似乎觉得这个词有些好笑，祂那模糊的面容上，光晕微微波动了一下，“不，我们从不干涉。‘大寂灭’是宇宙的呼吸，是万界轮回的法则，它自有其规律，非任何个体所能左右。它来，或者不来，都在那里。”
“我们，只是忠实的见证者与记录者。”
“就像……农人，见证一季麦子的枯荣。”
麦子。
这个比喻，让皇帝的瞳孔骤然一缩。
在这位“记录者”的眼中，他们这个世界，连同其中挣扎求生的亿万生灵，都不过是一季……等待收割的麦子。
“你来此，就是为了告诉朕这些？”皇帝的声音愈发冰冷。
“当然不。”记录者缓缓摇头，“在记录开始之前，按惯例，我们需要回收一些……可能会对记录过程产生‘非正常’干扰的‘变量’。”
祂说着，那只苍白的手缓缓抬起，遥遥指向了皇宫深处，那座象征着人道皇权至高无上的太和殿。
“比如，这颗星球在漫长岁月中，所凝聚出的……‘人道气运’。”
“以及……”祂的目光，重新落回皇帝身上，那双旋转的星云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近似于“兴趣”的情感。
“……承载这份气运的你，‘人间之皇’。”
话音未落，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怖吸力，自记录者的掌心轰然爆发！
那吸力并非针对物理实体，而是首接作用于概念与法则的层面！皇帝只觉得，自己与这片大周江山、与这天下万民之间那股无形的、玄之又玄的联系，正在被一股蛮横无比的力量，强行从中剥离！
紫禁城上空，那条平日里只有他与陆知行这等级数的存在才能看到的、由亿万黎民愿力汇聚而成的金色气运长龙，发出一声无声的悲鸣，竟被硬生生地从皇宫地脉中扯出，化作一道璀璨的金光，不受控制地朝着观星台上的记录者飞去！
“休想！”
皇帝一声怒喝，双目之中迸射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他脚下猛地一踏，整座观星台都为之震颤！
“朕乃大周天子，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朕在，国在！国在，气运便在！”
“敕令：万法不侵！”
言出法随！
这是人皇独有的权柄，以自身承载的国运，号令此界的天道法则！
一瞬间，那条即将被吸走的气运金龙周身光芒大盛，竟硬生生地在半空中稳住了身形，与那股恐怖的吸力形成了短暂的抗衡！
“哦？”
记录者的星云眼眸中，那丝“兴趣”变得更加浓郁了。
“以凡人之躯，撬动世界法则，抵御‘归墟’之力。了不起的文明，了不起的个体。”
“只可惜……”
祂缓缓摇了摇头，那只苍白的手，五指轻轻一握。
“……萤火之光，也妄图与皓月争辉？”
轰——！
一股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的吸力，轰然降临！
那条苦苦支撑的气运金龙，连悲鸣都来不及发出，便被瞬间扯断！庞大的金色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无可阻挡地涌向了记录者的掌心，最终被祂凝聚成一颗拳头大小的、散发着璀璨金光的琉璃宝珠。
“噗！”
国运被强行剥离，皇帝如遭重创，仰天喷出一口金色的血液，脸色瞬间变得和记录者的手一样苍白。他高大挺拔的身躯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险些栽倒在地，只能用手撑住身旁的栏杆，才勉强稳住身形。
仅仅一招，这位君临天下的人间帝王，便被夺走了最大的依仗。
陆知行看得目眦欲裂，他强忍着伤势，嘶声喊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噬星者吗？还是……更上位的存在？”
“噬星者？”记录者把玩着手中那颗气运宝珠，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鄙夷，“那种只懂得吞噬世界本源来苟延残喘的低等‘清道夫’，也配与吾等相提并论？”
祂缓缓抬起头，那双旋转的星云眼眸，穿透了无尽的虚空，仿佛看到了某个被镇压在归墟之底的囚徒。
“吾等，是‘天灾’。”
“我们，即是‘大寂灭’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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