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军绿色的金属箱被暴力开启，那台静静躺在黑色泡沫填充物中的短波电台展现在眼前时，办公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瞬。
它通体漆黑，外壳由某种坚固的合金打造，边角处有明显的磨损痕迹，显然经历过不少风雨。面板上，各种旋钮、按键和插口排布得紧凑而精密，一块小小的液晶屏处于关闭状态，整个设备散发着一种冰冷而专业的工业美感。
张伟看着这台远超他认知的设备，脸上写满了茫然和困惑。他完全不明白，这堆复杂的钢铁疙瘩，究竟有什么用。
然而，林越的瞳孔，却在看到它的那一刻，骤然收缩。
短波电台！
这东西在末世前，只是无线电爱好者的玩具，或是某些特殊部门的专用设备。但在末世降临，卫星通讯中断，手机信号塔沦为废铁之后，这种不依赖基站、能够实现超远距离通讯的设备，其战略价值，不亚于一把满配的自动步枪！
前世，只有成规模的势力，才有能力架设和维护短波电台，用以进行区域内的通讯联络和情报收集。它就像是黑暗森林中，一座能发出声音的灯塔，既能指引方向，也可能招来猎手。
蝎子那伙人，一群盘踞在城市边缘的乌合之众，怎么可能拥有这种级别的装备？
这完全不合常理。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林越心中浮现——这台电台，根本就不是蝎子他们的东西。他们，很可能是从别处抢来的，甚至，还没来得及使用。
“林……林哥，这是什么？”张伟小心翼翼地问道。
“一个能让我们听到外界声音的耳朵。”林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电台冰冷的金属外壳，指尖传来熟悉的触感，唤醒了他前世的某些记忆。
在前世的某个阶段，他也曾在一个幸存者基地里，担任过通讯员的角色，负责监听和破译敌对势力的电台信号。
他熟练地检查起电台的状况。电源接口、天线接口、手咪……一切都完好无损。他在箱子的夹层里，甚至还找到了一本详细的英文说明书和一套备用的真空管。
这说明，电台的原主人，是个非常专业和细心的人。
“把那块最大的太阳能充电板，和发电机用的蓄电池拿上来。”林越头也不抬地命令道，“另外，让李凯找一根最长的金属杆，固定在楼顶，把电台的天线架设上去，越高越好。”
“是！”张伟虽然不明白林越要做什么，但还是毫不犹豫地转身去执行命令。
很快，所需的东西都被送了上来。
林越将电台的电源线，连接在充满电的蓄电池上。然后，他按下了那个红色的电源按钮。
“嗡……”
一声轻微的电流声响起，面板上的液晶屏瞬间亮起，发出幽绿色的光芒。一串串跳动的数字和符号，出现在屏幕上。
它还能用！
林越的心跳，微微加快了几分。
他拿起手咪，戴上耳机，然后开始缓缓地转动那个负责调频的最大旋钮。
“沙……沙沙……”
耳机里，传来一阵阵混乱而嘈杂的静电噪音，像是宇宙诞生之初的混沌之音，又像是无数亡魂在黑暗中发出的嘶吼。
这就是末世的背景音。
没有了音乐，没有了新闻，没有了人类社会的喧嚣，只剩下永恒的、代表着无序和死亡的白噪音。
林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的手指稳定而缓慢地转动着旋钮，耐心地在一个个频段间扫过。从短波到中波，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寂静的森林里，搜寻着任何一丝生命的迹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仓库里，李凯己经组织人手，点燃了几堆用废旧木板搭建的篝火，跳动的火光，为这片冰冷的钢铁丛林，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温暖。
食物的香气，开始在仓库里弥漫。那是劫后余生的幸存者们，第一顿真正意义上的“饱饭”。
但这一切，都与二楼办公室里的林越无关。
他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耳机里那片嘈杂的海洋中。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就在林越的耐心也快要被消磨殆尽，以为这台电台只是一个摆设时，耳机里的白噪音海洋中，突然，传来了一丝微弱的、不一样的声音。
那是一段断断续续的、夹杂着巨大电流声的……音乐？
不，更像是一首童谣。
“丢……丢……丢手绢……”
一个稚嫩的、仿佛经过电音处理的童声，在嘈杂的背景音中若隐若现，反复地吟唱着这句简单的歌词。
“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边……”
歌声诡异而飘忽，时断时续，像是一个来自地狱深处的幽灵，在对着人间，发出它那扭曲的呢喃。
林越的后背，瞬间绷紧了！
他猛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手指死死地扣住调频旋钮，然后开始极其细微地来回调整，试图将这个诡异的信号，锁定得更清晰一些。
“沙沙……大家不要……不要……回头看……”
童谣的声音，稍微清晰了一点，但依旧充满了失真和干扰。
这是什么？
恶作剧？还是某个幸存者基地的联络暗号？
林越的眉头紧紧锁起。他屏住呼吸，将耳机的音量调到最大，试图从那歌声和噪音中，分辨出更多的信息。
突然！
童谣的歌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仿佛由机器合成的电子音。
“……呼叫‘清道夫’，呼叫‘清道夫’。‘货物’己回收，共计七件。重复，‘货物’己回收，共计七件。坐标XXX，XXX，恒通物流中心。‘小丑’的牌局，己经开始。完毕。”
“滋啦——”
一声刺耳的电流爆鸣声之后，那个频段，瞬间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永恒的“沙沙”声。
林越猛地摘下耳机，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在了原地。
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抑制的骇然之色！
刚才那段简短的通讯，其中蕴含的信息量，如同九天之上降下的惊雷，在他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清道夫”？
“货物”？
“回收”？
七件！
恒通物流中心！
小丑的牌局！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失踪的七个仓库留守者！他们不是逃走了，也不是被感染体杀死了，而是被一个代号为“清道夫”的组织，当做“货物”，给“回收”了！
而发出这个命令的，毫无疑问，就是那个留下小丑卡牌的神秘势力！
他们不仅潜入了他的仓库，留下了警告，还堂而皇之地，带走了他庇护下的幸存者！
这己经不是挑衅了。
这是在打他的脸！是在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向他宣告，这片区域，到底是谁在做主！
一股被羞辱的、冰冷的怒火，从林越的心底升腾而起。但他很快就将这股怒火，强行压了下去。
愤怒，是弱者的情绪。
他现在需要的是绝对的冷静。
他重新戴上耳机，再次尝试搜索那个频段，但无论他如何努力，都再也找不到那个诡异的信号，仿佛它从未出现过一样。
对方的反侦察意识极强，采用的是跳频通讯，而且通讯时间极短，就是为了防止被监听和定位。
如果不是自己恰好在那个时间点、那个频段上扫过，根本不可能截获到这条关键信息。
林越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子飞速地运转着。
“清道夫”，很可能是“小丑”势力下属的一个行动小组，专门负责处理某些“脏活”。
他们把活人称作“货物”，用“回收”这个词来形容抓捕。这背后透露出的，是一种对生命的极度漠视和冰冷。
他们为什么要抓活人？
他们的大本营在哪里？
他们的实力到底有多强？
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而自己，就像是一个站在明处的靶子，一举一动，很可能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不行，不能这么被动下去。
林越睁开眼睛，一道寒光，从他眼底一闪而过。
他拿起手咪，按下了发射键。
然后，他模仿着刚才那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用同样不带丝毫感情的语调，缓缓地说道：
“这里是‘黑蛇’。‘小丑’先生，游戏，才刚刚开始。”
说完，他立刻松开了发射键。
没有多说一个字。
他不知道对方是否还在监听这个频段，他甚至不知道对方能不能收到。
他这么做，只是为了传递一个信息。
第一，告诉对方，你的通讯，己经被我截获了。我，知道你的存在。
第二，他故意报出“黑蛇”这个代号。这是他之前反杀的那三个佣兵所属的组织。他要用一个虚假的身份，来迷惑对方，隐藏自己。他要让“小丑”去猜，去查，到底是谁在窥探他的秘密。
他要在这片黑暗的、充满未知迷雾的棋盘上，也布下属于自己的第一颗，疑兵之子。
做完这一切，林越果断地关闭了电台的电源。
他知道，这台电台，是一把双刃剑。它既是自己获取情报的利器，也可能成为暴露自己位置的催命符。在没有搞清楚对方的实力之前，绝不能轻易使用。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重新看向楼下。
篝火旁，幸存者们正围坐在一起，默默地吃着手中的食物。劫后余生的气氛，让他们暂时忘却了恐惧，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得的松弛。林瑶正将一碗热汤，递给一个受伤的学生。陈静则在为另一个伤员，更换绷带。
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平静。
但林越知道，在这片虚假的平静之下，一股更加恐怖、更加诡异的暗流，正在悄然涌动。
一个自称“小丑”的神秘势力，己经在这座城市里，布下了它的牌局。
而自己，和自己这支刚刚组建的、脆弱的队伍，己经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了这场游戏的中心。
他的敌人，不再是街上那些只懂得撕咬的感染体，也不再是蝎子那种头脑简单的掠夺者。
而是一个，或者一群，躲在暗处，将人命视为“货物”，将末世当做“牌局”的，真正的……怪物。
林越将那张冰冷的小丑卡牌，重新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他看着卡牌上那个笑容诡异的小丑，嘴角，也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同样冰冷的弧度。
“牌局吗？”
“我喜欢这个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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