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连我一起毁掉？”
那句话，充满了极致的占有欲与毁灭欲，像一条吐着猩红信子、冰冷彻骨的毒蛇，带着足以让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寒气与危险，缓缓钻进了苏清然的耳朵里。
然后，顺着她早己冰冷不堪的血液一路蔓延，最终，缠上了她那颗被仇恨与冰冷彻底包裹的心脏。
换作是以前的她，在面对如此充满了侵略性与压迫感、近乎羞辱般的质问时，恐怕早己被吓得脸色煞白，浑身颤抖了。
然而此刻，她却依旧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那张苍白得不带一丝血色的小脸上，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那双清澈得有些过分的眼眸，平静地迎接着他那早己燃烧起黑色火焰的、近乎疯狂的目光。
仿佛那足以将钢铁都融化掉的灼热视线，根本就不是落在她的身上。
又或者说，她那颗早己死去的心，己经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温度了。
良久。
就在病房里的空气几乎要被这令人窒息的对峙彻底凝固成冰的时候，苏清然缓缓地动了。
她并没有回答他那个充满挑衅与试探的问题，而是缓缓抬起了自己那只没有插着输液针头的手。
然后，用那冰冷的、不带一丝温度的指尖，轻轻覆上了他那只依旧捏着自己下巴的、骨节分明的大手。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像一片羽毛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早己结了厚厚冰层的湖面上。
林景深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他那双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眼眸深处，闪过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错愕。
他没有想到，她竟然会主动触碰自己，而且还是用这样一种近乎安抚般的姿态。
“……毁掉你？”
苏清然缓缓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种沙哑的、不带一丝感情的语调，却像一阵来自幽谷的清冷之风，悄无声息地吹散了他心中那早己升腾而起的、名为“暴戾”的黑色火焰。
“傅景深，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
她那双清澈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那因为过度隐忍而绷成一道骇人弧线的下颌，一字一顿地继续说道：“……现在的你，还有什么是值得我‘毁掉’的吗？”
“你的名字？”
“你的公司？”
“还是说……”她微微一顿，那冰冷的指尖缓缓从他坚硬而布满寒气的手背上轻轻划过，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都会消散在空气中的叹息，“……你那早己被你自己亲手踩得粉碎的尊严？”
轰——
最后两个字，像一把最沉重也最无情的巨锤，狠狠砸在了林景深那用冰冷与疯狂伪装起来的、最脆弱也最不堪一击的软肋上！
他那双刚刚才熄灭了火焰的眼眸，瞬间再一次被一种更加深邃的、名为“屈辱”的黑暗所彻底吞噬！
他猛地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手，仿佛被她那冰冷的指尖给狠狠烫了一下，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
那张俊美得有些过分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抹极其狼狈的、近乎仓皇的苍白！
是啊。
她说得没错。
现在的他，早己一无所有。
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就连他赖以生存的那最后一丝名为“骄傲”的东西，也早己被林聿怀那个魔鬼，当着他最敬爱的养父的面，一片片地残忍剥落，然后扔在地上，用最羞辱的方式狠狠碾碎！
他现在不过是一个连自己命运都无法掌控的可悲傀儡，一个被仇恨与绝望彻底掏空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他还有什么资格去跟她谈“毁灭”？
又还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她去毁灭的？
看着他那副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失魂落魄的模样，苏清然那双始终平静如水的眼眸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复杂而又深刻的涟漪。
那不是怜悯，更不是同情，而是一种在共同坠入了同一个冰冷地狱之后，所诞生出来的、独属于同类之间的冰冷惺惺相惜。
“我不是在嘲笑你。”她缓缓开口，声音里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一个我们都必须要面对的、残酷的事实。”
“傅景深，抬起头，看着我。”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任何人抗拒的、近乎命令般的力量！
林景深那早己僵硬如石的身体下意识地微微一震。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失去了所有焦距的空洞眼眸，再一次对上了她那清澈得有些过分的平静目光。
“……我知道，你恨。”
苏清然静静地看着他那双被无尽黑暗与痛苦彻底填满了的眼眸，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
“你恨林聿怀，那个将你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魔鬼。”
“你恨傅家，那个给了你生命，却又让你背负了无尽罪孽的枷锁。”
“你甚至，恨你自己。”
“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恨自己的软弱可欺。”
“恨自己为什么要为了救我，而选择放弃所有的一切，变成现在这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
她每说一句，林景深那早己苍白如纸的脸色，便会再难看一分。
他那双死死攥紧的拳头，指甲早己深深嵌入掌心之中，带出了一丝丝猩红的血迹！
这些话，像一把把最锋利的、淬了冰的刀子，将他那早己溃烂不堪的、连他自己都不敢去触碰的伤口，给毫不留情地再一次血淋淋地剖了开来！
“……够了！”
一声压抑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暴怒的低吼，猛地从他的喉咙深处爆发了出来！
他那双早己赤红如血的眼眸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仿佛能看穿他所有内心阴暗的女孩，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语调！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
苏清然并没有被他那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般的恐怖气势所吓到。
她只是缓缓地从病床上撑起自己那依旧有些虚弱的身体，然后，用一种极其平静却又无比郑重的姿态，对着他缓缓伸出了自己那只苍白的、不带一丝血色的手。
“……把你的‘恨’，交给我。”
“什么？”林景深闻言猛地一怔，那双燃烧着暴怒火焰的眼眸里，第一次浮现出了一抹巨大的迷茫。
“我说，”苏清然看着他那充满了困惑与不解的眼神，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把你的所有不甘、愤怒、屈辱与仇恨，都交给我。”
“从今天起。”
“我，苏清然，就是你，林景深，在这肮脏的、腐朽的、早己无药可救的人间地狱里……”
“……唯一的信徒。”
“而你……”
她那双清澈得有些可怕的眼眸，在这寂静得只剩下仪器滴答声的病房里，爆发出了一股无比璀璨也无比狂热的光芒！
那是一种足以让神魔都为之战栗的、近乎信仰般的光芒！
“……你，将成为我手中那把足以劈开这无尽黑暗，审判所有罪恶的……”
“……唯一的利刃！”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林景深就那样呆呆地立在原地。
他那早己无法思考的大脑，被她那一番充满了疯狂与蛊惑的、“神谕”般的言语，给彻底冲击得一片空白！
信徒？
利刃？
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
他看着眼前这个对着自己伸出手、眼眸里燃烧着狂热火焰的女孩，只觉得自己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刚刚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的脆弱病人，而是一个从地狱尽头归来的、早己与魔鬼签订了契约的黑暗圣女！
而她现在，正在邀请他。
邀请他成为她那复仇之路上，第一个，也是最忠诚的追随者。
何其荒谬。
何等疯狂！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那颗早己死寂如灰、再也激不起一丝波澜的心，却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了起来？！
为什么他那早己冰冷不堪的血液，会在听到她那一番近乎疯魔的“告白”之后，不受控制地再一次沸腾了起来？！
“……为什么？”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为什么是我？”
“因为……”苏清然看着他那充满了挣扎与动摇的眼神，苍白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其诡异、却又美得令人心悸的弧度，“……因为，只有你和我，才是‘同类’。”
“我们都曾亲眼见过地狱的模样。”
“我们都曾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抛弃，踩入最肮脏的泥沼。”
“我们也比任何人都更加渴望看到，那些高高在上的、虚伪的‘神’，被我们亲手从那云端的宝座上拉下来，然后哀嚎着化为灰烬的那一天！”
“所以，林景深，你根本没有选择。”
她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眼眸，死死锁定着他那早己动摇不堪的灵魂，用一种近乎宣判般的口吻，缓缓说道：
“你除了相信我，与我一起将这早己腐烂的棋盘彻底掀翻之外……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是啊。
他己经没有退路了。
从他选择成为“林景深”的那一刻起，从他选择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鬼的那一刻起，他就早己坠入了那万劫不复的无间地狱。
永世不得超生。
而眼前这个同样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女孩，此刻却向他伸出了一根同样沾满了鲜血与罪孽的救命稻草。
哪怕那稻草的尽头，连接着的是一个更加疯狂也更加危险的深渊。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他早己一无所有。
反正，他早己无路可逃。
既然如此……
那还不如，就陪着她一起疯一次！
疯个天翻地覆！
疯个日月无光！
疯个……玉石俱焚！
想到这里，林景深那双被黑暗彻底吞噬的眼眸里，猛地爆发出了一股无比璀璨也无比骇人的精光！
他缓缓抬起了自己那只早己被指甲掐得鲜血淋漓的手。
然后，用一种近乎虔诚的、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仪式的姿态，重重地握住了她那只依旧悬停在半空中的、冰冷的手。
“……好。”
一个沙哑的、充满了毁灭与疯狂的字眼，从他那早己干涸的、带着一丝血腥味的嘴唇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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