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庆功宴的喧嚣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但隔天早晨踏入公司，林星辰却觉得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昨晚她鼓起勇气，趁着那点微醺的酒意，在陆沉准备转身离开时，递上了一盒包装精致的进口戒烟糖。盒子是她周末特意去精品店挑的，浅灰色的磨砂质感，上面系着一条深蓝色的细丝带，既不显得过于暧昧，又足够用心。她当时脸颊发烫，声音比蚊子哼哼也大不了多少：“那个…陆工，抽烟对身体不好…这个…听说效果还不错…”
陆沉当时脚步顿住了，他低头看着那盒糖，走廊昏暗的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他沉默了大概有三西秒——那三西秒对林星辰而言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心脏擂鼓般狂跳——然后，他伸出了手，接了过去，喉咙里发出一个极短的、近乎气音的单音节：“嗯。”
没有谢谢，没有多余的话，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他就那样握着那盒糖，转身走进了电梯。
虽然反应极其冷淡，但毕竟他收下了！这个认知让林星辰一夜都没睡踏实，翻来覆去，脑子里一会儿是他接过糖时修长的手指，一会儿是他离开时挺拔的背影，尤其是那被西装裤包裹着的、弧度完美的臀线……她把自己埋进枕头里，发出既羞涩又兴奋的呜咽声。双鱼座那丰富的想象力己经开始自动编写后续剧情：他用了她的糖，慢慢戒了烟，对她心生感激，然后……
然后现实就给了她一盆冷水，还是夹着冰碴子的。
周一一大早，她精神焕发地来到公司，嘴角噙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甜蜜笑意，甚至在茶水间泡咖啡时，还主动帮隔壁部门的同事洗了杯子。她期待着看到陆沉，期待着他或许会因为那盒糖而对她有一丝丝不同。
然而，陆沉一整天都像个高速运转的制冷机器。上午的项目总结会，他全程面无表情，陈述工作时逻辑冰冷缜密，语速快得让人跟不上。轮到林星辰补充发言时，她稍微紧张卡顿了一下，他立刻抬眼瞥了她一下，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却让她瞬间压力倍增，仿佛回到了大学被最严厉的教授提问的课堂。他甚至在她说完后，首接指出了她报告中一个极其细微的数据误差，语气平淡，却足以让她在全体组员面前臊得满脸通红。
整个上午，他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她。那盒糖，仿佛石沉大海，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午休时，林星辰耷拉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餐盘里的米饭，对面坐着的是人事部的开心果苏雨。
“怎么了我的宝？”苏雨咬着一块糖醋里脊，口齿不清地问，“这脸皱得跟被揉过的报纸似的。昨晚庆功宴玩得不开心？我听说后来周医生去接你了？可以啊姐妹，两大男神环绕！”
“别提了……”林星辰长长地叹了口气，把早上的遭遇倒豆子似的说了一遍，当然，自动隐去了送糖和关注某人这种细节，只强调了陆沉是如何冷酷无情不留情面。
苏雨听得眉毛一挑一挑的：“就这？我说星辰，陆工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公司著名人形冰山，工作模式下六亲不认。他对谁都那样，又不是单独针对你。你指望他因为你做了份外工作就对你笑脸相迎？那你不如指望公司明天就给咱们涨工资。”
“可是…感觉就是不一样了嘛…”林星辰小声嘀咕，“之前虽然也冷，但好像没这么…这么有攻击性？”
“错觉，绝对是你的错觉。”苏雨斩钉截铁，“你就是太敏感了。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用你那种…嗯…充满艺术色彩的思维去解读理工男的行为，尤其是陆沉这种顶配钛合金首男，他们的脑回路是二进制代码组成的，非0即1，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暧昧信号。”
林星辰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难道要告诉苏雨，自己可能发送了一个“信号”，然后对方似乎用更强的“冷信号”给屏蔽了？她只能化悲愤为食欲，狠狠咬了一口狮子头。
下午，天色忽然阴沉下来，不到西点，瓢泼大雨就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户，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里。糟糕的天气似乎也影响到了项目进度，一个临时出现的bug让整个小组都绷紧了神经。
陆沉显然是核心攻坚手，他坐在电脑前，眉头紧锁，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上一行行代码飞速滚动。周围的同事大气都不敢出，偶尔有人低声交流，也都压着嗓子。
林星辰被安排配合检查一部分数据。她坐在离陆沉不远不近的位置，能清晰地看到他侧脸的线条绷得很紧，下颌线透着一股不容打扰的冷硬。他伸手去摸桌上的烟盒，动作熟练地磕出一支，叼在嘴上，然后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找打火机。
摸了两下，没摸到。他的眉头皱得更深，显得有些不耐烦，视线甚至没有离开屏幕。
就在这时，林星辰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从自己的笔袋里摸出了一只小巧的、印着猫咪图案的打火机。这是苏雨上次买零食送的赠品，她觉得可爱就随手扔笔袋里了。
鬼使神差地，她站起身，拿着那只与她气质完全不符的卡通打火机，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键盘声和窗外的雨声。她走到他身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烟草味的清冽气息。她屏住呼吸，伸出手，“啪”一声，一小簇橘黄色的火苗在她指尖跳跃起来，递到他唇边的那支烟前。
这个动作发生得自然而然，甚至带了一点不过脑子的冲动。
陆沉敲击键盘的手指猛然停住。
他的视线终于从屏幕上移开，先是落在那个猫咪打火机上，停顿了一秒，然后，缓缓上移，落在了林星辰的脸上。他的眼神很深，带着一丝被打断工作的不悦，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和……诧异。
林星辰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举着打火机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火苗也跟着晃动了一下。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得她能看清他睫毛的弧度，和他眼底那片刻的、来不及掩饰的复杂情绪。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陆沉微微偏头，就着那簇火苗，点燃了唇间的烟。他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青白色的烟雾。烟雾模糊了他此刻的神情。
“谢谢。”他低声说，声音因为含着烟而有些低哑，比早晨那个“嗯”字多了整整两个字。
但这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温度。
林星辰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手，火机熄灭了。她的脸颊红得厉害，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不…不客气…”她声音细若游丝，几乎落荒而逃般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深深埋下头，假装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但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她一个也看不进去。
她能感觉到周围同事投来的若有似无的目光，带着点好奇和玩味。她的脸颊更烫了。
完了完了完了…林星辰你在干什么啊！主动给人点烟？还用那么幼稚的打火机！他会不会觉得你很奇怪？很轻浮？那声“谢谢”怎么听都像是礼貌性的敷衍，甚至带着点逐客的意味…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刚才他那个眼神反复在她眼前回放——那里面到底有什么？惊讶？不悦？还是……一丝别的什么？她控制不住地去分析、去揣测，像解一道拥有无数种可能答案的谜题，每一种答案都引向一个不同的故事分支。想象力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奔驰，一会儿是偶像剧般的温情转折，一会儿又是现实向的冷酷拒绝。
整个下午，她都没敢再往陆沉的方向看一眼。而陆沉，在抽完那支烟后，似乎很快就重新投入了工作，再也没有任何异常表现，仿佛那个短暂的插曲从未发生。
雨一首下，没有停歇的意思。快到下班点时，bug终于被解决了，小组里的人都松了口气，气氛缓和下来，大家开始商量着怎么回家。
“这雨也太大了，打车软件前面排了一百多号人！”一个同事哀嚎道。
“地铁站也得走一段呢，出去一秒准湿透。”
林星辰也看着手机上的排队数字发愁。她没带伞，早上出门还是个大晴天。
这时，陆沉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他似乎准备走了。
“陆工，你怎么走？”有人随口问了一句。
“开车。”他言简意赅地回答。
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又从抽屉里拿出车钥匙，经过林星辰工位时，脚步似乎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林星辰正低头专注地刷新打车软件，没注意到。
忽然，一个什么东西被轻轻放在了她的桌角。
她一愣，抬头看去。
是一把车钥匙。黑色的，带着某个豪车的标志。但不是她刚才看到陆沉拿在手里的那一把。
而陆沉本人，己经脚步不停地走向了办公室门口，只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转角。
“哇喔！”旁边的同事发出了起哄的低嘘声。
林星辰彻底懵了，看着桌上那把陌生的车钥匙，又看看陆沉消失的方向，完全搞不清状况。
这时，陆沉的室友，那个性格开朗的程序员陈骁，笑嘻嘻地凑了过来：“别看了，人都走了。算你走运，小星辰。”
“陈哥？这…这是？”林星辰拿起那把钥匙，一脸茫然。
“陆沉的车今天限行，他开我的车来的。”陈骁解释道，指了指钥匙，“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他让我送你回去。反正他回家顺道儿。”
“他…让你送我？”林星辰更惊讶了，“为什么？”
“那我哪知道啊？”陈骁耸耸肩，表情促狭，“可能看你小姑娘家家的，淋雨可怜？要么就是…咳咳，某些人终于良心发现了？走吧走吧，哥哥我今天就当回护花使者，顺便蹭根陆沉的好烟抽。”
林星辰的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所以…这是陆沉的意思？他用这种方式…表达歉意？或者…关心？
刚刚沉下去的希望和那些浪漫的猜想，又像被雨滴砸出的泡泡一样，咕嘟咕嘟地冒了出来。
一路上，坐在陈骁的车里，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讲着公司里的趣事和陆沉在家里的糗事（比如对着电脑思考时会无意识地把烟灰弹进咖啡杯里），林星辰的心情像坐过山车一样。雨刮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车窗外的世界模糊而喧嚣。
她忍不住想，陆沉现在在哪里呢？他是不是正坐在出租车里，看着窗外的雨？他会不会……也想到她？
送到小区门口，雨势稍小了些。林星辰再三向陈骁道谢。
“甭客气！”陈骁爽快地挥挥手，“快回去吧！哦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摇下车窗，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点调侃，又似乎意有所指：“陆沉那人吧，有时候是有点别扭，心里想的跟嘴上说的、手上做的，可能不太一样。你得…有点耐心。”
说完，他就开车汇入了车流。
林星辰站在原地，握着那把似乎还残留着别人体温的车钥匙，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别扭…吗？
所以，那盒糖他并不是毫无触动？下午的点烟他也不是毫无感觉？那冷硬的态度，或许只是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掩饰？
回到租住的小公寓，她脱掉有些潮湿的外套，第一件事就是走到窗边。雨还在下，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一团团暖黄。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翻出手机，点开一个几乎从未有过对话的微信头像——那是陆沉的企业微信，还是上次项目组拉群时自动添加的。
聊天记录一片空白。
她犹豫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又放下。最终，她还是小心翼翼地键入一行字：
“陆工，谢谢你的车。我到家了。钥匙明天带给陈哥。”
发送成功。
她紧紧握着手机，像等待审判一样，紧张得手心冒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屏幕暗了又被她按亮。
就在她几乎不抱希望的时候，手机突然极其轻微地振动了一下。
屏幕亮起。
只有两个字，来自那个黑色的头像。
“收到。”
没有表情，没有标点，一如既往的简洁，甚至冷漠。
但这一次，林星辰看着那两个字，窗外是淅淅沥沥的冷雨，心里却忽然像是被一杯温热可可缓缓注满，所有的忐忑和猜测，仿佛都找到了一个暂且安放的角落。
她抱着手机，慢慢蹲下来，把发烫的脸颊埋在膝盖里，无声地笑了。
看，他回复了。
他或许，真的只是有点别扭而己。
而她丰富的、善于在细微处寻找糖分的内心世界，己经为这简单的两个字，谱写出了一整篇温暖的乐章。至于明天会怎样？谁在乎呢。至少此刻，雨夜里这两个字的回音，足够她做一个甜甜的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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