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的九点声还在耳边回荡，林晨站在宴会厅角落，手中保温杯的水己凉了一半。他没再看徐世豪的方向，只是将杯子轻轻放回公文包侧袋，拉上拉链的动作很轻，像在封存一段未完的对话。
第二天清晨，阳光刚爬上教学楼东侧的窗框，林晨己坐在办公室整理讲稿。他取出一张新打印的发言稿，标题是《论鉴宝者的道德底线》。指尖抚过纸面，停留片刻，又从马甲内袋里拿出那枚铜镜形放大镜，放在稿纸右上角。它边缘磨损，玻璃微黄，却擦得干干净净。
研讨会定在上午十点，礼堂坐了近百人，有教授、研究生，也有几家媒体记者。林晨走上台时，掌声不算热烈，但足够尊重。他站定，没有急着开口，而是环视全场，目光扫过第三排靠走道的位置——那里坐着一个穿灰夹克的男人，正低头摆弄手机，袖口露出半截录音笔。
“昨天晚上，有人当众摔碎了一件‘宋代汝窑’。”林晨终于出声，语气平稳，“我没能阻止它碎，但我看清了它是怎么被拼起来的。”
台下有人交头接耳。
“这件事让我想清楚一件事：我们鉴定的不只是物件的年代、工艺、真假，更是自己能不能守住一条线。”他顿了顿，“这条线，不是职称，不是人脉，也不是谁给的头衔。它是你面对一件东西时，敢不敢说真话。”
话音刚落，那个灰夹克男人突然抬头，大声插了一句：“林教授，您这话说得好听，可现实是，没有资金支持，研究做不下去，展览办不起来，连实验室都要关门。清高能当饭吃吗？”
声音很响，带着刻意的质问感。
林晨没动气，反而点了点头：“你说得对。项目需要经费，学者也需要生存。但我们不能因为缺钱，就把鉴定权交给出价最高的人。”
“那您拒绝徐会长的邀请，是不是就是在赌气？”另一侧有个年轻学者站起来，语气咄咄逼人，“商界愿意投入资源，难道不该欢迎吗？”
林晨看着他，缓缓从胸前口袋里掏出放大镜，举了起来。
“这是我父亲留下的。他一辈子经手三百多件文物，从未收过一分钱好处。它照过青铜器上的锈迹，也照过字画边角的修补痕迹。”他停了一下，“但它最常照的，是我口袋里的发票——每次参加学术会议，我都得把餐费、交通费一项项记清楚，因为他说，拿了公家的钱，就不能含糊。”
礼堂安静下来。
“我不反对合作，但我反对操控。”林晨的声音沉了些，“比如最近半年，市面上出现了七件标注‘修复汝窑’的瓷器，全部通过同一家拍卖行流转，经手编号都带‘海’字。它们的修复手法一致，用的胶水成分也一样——和昨晚那只瓶子断口残留的，完全吻合。”
有人倒吸一口气。
“我不是在指责任何人。”林晨放下放大镜，重新放进马甲内袋，“我只是提醒大家，当某些‘巧合’频繁出现时，我们就该停下来问问：这件东西，是谁希望它被认定为真？背后有没有看不见的利益链条？”
前排一位老专家微微点头，低声对身边人说了句什么。
就在这时，灰夹克男人又站了起来：“林教授说得义正辞严，可您有没有想过，您这样孤立自己，会让整个行业更难发展？现在多少项目靠社会资本推动，您一句‘保持独立’，是不是太理想化了？”
林晨看着他，忽然问：“你是哪家机构的观察员？”
对方一愣：“我是自由撰稿人，关注文化领域公共议题。”
“那你应该知道，去年南方博物馆那批唐代陶俑，原本定为一级文物，后来发现胎土成分与当地地质不符，最终确认是仿制。”林晨语气不变，“送拍方是一家慈善基金会，背后投资人姓徐。”
人群一阵骚动。
“我没有证据指向任何人违法。”林晨继续说，“但我想说的是，当我们把鉴定变成一种可以被购买的服务，那么早晚有一天，历史本身也会被重新定价。”
他合上讲稿，没有再说更多。
掌声是从后排先响起来的，起初稀疏，随后连成一片。几位年长学者起身离席，主动过来握手。林晨一一回应，神情平静。
散场后，他在后台走廊停下脚步，从公文包里翻出手机。屏幕上没有新消息，但他记得昨夜那条匿名短信的内容：“你以为你能挡住钱流？”
他没删，也没回复，只是把手机反扣在掌心，感受着金属外壳传来的微凉。
回到实验室，周小满己经在等他，手里抱着一叠资料。
“老师……您今天在会上说的话，有点狠啊。”她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闪动，“徐会长那边，会不会……”
林晨脱下外套，挂在椅背，顺手把公文包放在实验台边。
“怕吗？”他问。
周小满咬了下嘴唇：“我不是怕，我是担心。咱们组今年的课题经费还没批下来，要是被人卡住……”
林晨打开台灯，暖光洒在桌面。他拿起放大镜，轻轻放在不锈钢托盘上，铜镜底座与金属台面相触，发出一声轻响。
“我们做这一行，最怕的不是没钱，是忘了为什么出发。”他说，“只要还有一件真东西摆在眼前，还有一个人愿意听真话，这条路就不算断。”
周小满低头看着那枚放大镜，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窗外阳光斜照进来，正好落在镜片中央，折射出一圈淡淡的光晕，像是某种无声的回应。
林晨转身打开电脑，准备整理今天的发言记录。屏幕亮起的瞬间，一封新邮件跳了出来，发件人是一串乱码字符，标题只有两个字：“警告”。
他盯着看了两秒，鼠标移向删除键。
就在指尖即将点击时，附件名称引起了他的注意——【近三年‘海’字编号拍品流向汇总】。
文件大小：8.7MB。
林晨收回手指，重新坐首身体。
他点开附件，页面加载出一半，进度条突然停滞。
电脑风扇开始加速转动，主机发出轻微嗡鸣。
实验室的灯光忽地闪了一下。
林晨盯着屏幕，左手慢慢伸进公文包，摸到了保温杯的金属外壳。杯身冰凉，但他握得很稳。
风扇声越来越大，屏幕上的文档开始错乱，字符扭曲成无法识别的符号。
他没有关机，也没有拔掉电源。
而是将手掌覆在笔记本侧面，闭上眼，仿佛在感知某种隐藏的震动。
三秒后，他睁开眼，迅速按下快捷键，将正在崩溃的文件另存到加密分区。
保存完成的提示刚跳出，屏幕彻底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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