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林晨指尖还停在按键上。那条没有署名的短信像块冷铁沉在胃里，他没回，也没删，只是把手机翻过来扣在桌角。
办公室门被敲响时，走廊的光斜切进半道人影。
“林教授？”年轻男人穿着笔挺西装，手里托着一个暗红木盒，“徐会长特意交代，务必将这份请柬亲手交给您。”
林晨抬眼，视线落在盒子边缘烫金纹路上。他没起身，只轻轻点头示意对方进来。那人把盒子放在茶几上，打开——里面是张厚卡纸请柬，墨字工整，落款处盖着一枚朱红印章。
“下周三晚七点，商会年度晚宴。徐会长说，想请您出任古玩鉴定顾问团成员。”
林晨没碰请柬，反而伸手将木盒侧边抬起些许。掌心隔着衣料触到玉蝉，一股微弱震动顺着皮肤爬上来。这盒子曾贴过一件赝品，釉色温润却无岁月沉淀的气息，像是被强行灌入虚假记忆的老物。
“谢谢徐会长厚爱。”他合上盒盖，“不过近期教学任务重，恐怕抽不开身。”
秘书一怔，“您不考虑一下？顾问团都是业内权威，待遇优厚，还能参与国际文物交流项目。”
“正因如此，才更该由真正有资历的前辈担此重任。”林晨站起身，语气平和，“替我向徐会长致歉。”
男人迟疑片刻，收起盒子离开。
林晨坐回椅子，拉开抽屉取出放大镜。镜片边缘那道细小划痕是他爷爷留下的，每次擦拭都能看见。他盯着看了两秒，放回原位，顺手锁了抽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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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当天，林晨还是去了。
不是为了赴约，而是系主任临时来电：“徐世豪点名要你到场，说是‘学术与商界携手’的象征性环节，校方不好推脱。”
会场设在市中心酒店顶层，水晶灯垂下来像凝固的瀑布。林晨进门时，己有不少人围在中央展台前。他站在人群外围，看见徐世豪正站在一幅屏风旁，笑着与几位老者交谈。那人穿藏青唐装，袖口绣着暗纹，说话时手势不多，但每句话落下，周围人都会点头。
侍者端着酒杯走过，林晨接过一杯清水。
“林教授也来了？”声音从身侧传来。
徐世豪不知何时己走近，脸上笑意未减，“听说你婉拒了邀请，我很遗憾。但你能来，说明我们还有话说。”
“我只是来参加公开活动。”林晨微微颔首。
“一样。”徐世豪拍了下他肩膀，“待会儿有件好东西要亮相，你的眼光，我很期待。”
五分钟后，灯光调暗，聚光灯打向展台。
一只天青釉瓷瓶静静立在旋转台上，釉面泛着柔和光泽，瓶身线条流畅，底部落款清晰可见。
“宋代汝窑，传世稀少。”主持人提高声调，“此瓶经三位专家联合鉴定，确认为真品，估值不低于八百万。”
掌声响起。
徐世豪走上前，亲手揭开罩布。他绕展台走了一圈，忽然停下，目光转向林晨：“林教授，不如请您近距离看看？”
林晨没动。
“怎么，怕看走眼？”徐世豪笑了一声，竟伸手去拿瓷瓶，“那就我亲自递过去——”
话音未落，他脚步一滑，手臂猛晃。
瓷瓶坠地，炸开一片碎裂声。
众人惊呼后退。林晨却立刻蹲下，离最近的一块碎片不过半尺。他没用手碰，而是俯身细看断口，鼻尖掠过一丝极淡的化学气味——不是泥土烧结后的矿物味，是工业胶水加热后才会有的刺鼻余韵。
他闭眼，掌心贴住玉蝉，手指虚悬于碎片上方。
画面闪现：昏暗厂房中，有人将残缺胎体拼合，用喷枪加热接缝；另一人提笔补绘底款，手腕刻意顿挫，模仿古人笔意。时间标记停留在三个月前。
林晨睁眼，站起身。
全场安静。
“徐会长。”他声音不高，“这只瓶子，三个月前就在江西某作坊里碎过一次了。”
有人低声嗤笑。
徐世豪皱眉：“林教授，这话可不能乱说。它可是经过正规渠道拍卖所得，手续齐全。”
“手续可以造假，但器物不会。”林晨指向最大一块残片，“您闻到了吗？断口有环氧树脂残留。真正的宋瓷胎体脆弱，一旦破碎无法承重粘合，更不可能带着修复痕迹出现在这种场合。”
“那你倒是说说，它是怎么‘碎’的？”徐世豪冷笑。
“是你让它碎的。”林晨首视他，“你故意摔倒，只是为了把我卷进来。可你忘了，这种胶水在高温下会挥发，而今晚空调设定二十六度，刚好让气味析出。”
现场一片寂静。
一位白发专家弯腰取了片碎瓷，凑近嗅了嗅，脸色微变。
林晨继续道：“如果您不信，我可以现场采集样本，送第三方检测胶质成分。只要三十分钟，结果就能出来。”
“不必了。”徐世豪忽然摆手，笑容重新浮现，“一场意外而己，何必较真？清扫干净就是。”
保洁人员迅速上前收拾碎片。没人再提追责。
林晨退到角落，从公文包拿出保温杯喝了一口温水。杯子外贴着褪色标签，写着“实验室专用”。
他掏出手机，拨通周小满号码。
“帮我查近五年拍卖记录里所有标注‘修复汝窑’的流向，尤其是经手人带有‘海’字编号的。”他低声说，“特别是今年三月以后，江西那边流出的。”
电话那头应了一声。
林晨挂断，抬头看向展台方向。
徐世豪正与一名黑衣男子低声交谈，眼角余光扫来，嘴角勾起一丝弧度，不像笑，倒像刀锋划开一道口子。
林晨没避开视线。
两人隔空对望数秒，谁都没动。
大厅另一侧，服务员推来甜点车，金属托盘碰撞发出轻响。林晨注意到，徐世豪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玉戒，内圈刻着细密纹路——和刚才那只瓷瓶底款的笔划走向，完全一致。
他刚要移开目光，徐世豪忽然抬手，将戒指转了个方向，纹路隐入阴影。
林晨握紧保温杯，指节微微发白。
远处，钟楼敲响九点。
宴会厅灯光恢复明亮，人群开始松动。有人举杯谈笑，仿佛刚才的碎裂从未发生。
林晨站在原地，杯中水面轻轻晃荡，映出头顶水晶灯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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