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的阳光被云层挡了大半,临江监狱门口的柏油路泛着冷灰色。宋仁投刚把超市的账对完,手机就响了,屏幕上跳动着“临江监狱”西个字,像块冰碴子砸在他手心里。
“喂,您好。”他的声音很稳,手指却无意识地攥紧了记账本,纸页边缘被捏出一道白印。
“请问是宋仁投先生吗?”电话那头是监狱办公室的声音,带着体制内特有的刻板,“这里是临江监狱,有关于服刑人员宋富贵的事情需要通知您。他近期病情恶化,被诊断为重症肺炎合并肺气肿,监狱医院建议申请保外就医,按照规定,需要通知其亲属配合办理相关手续。”
宋富贵?
这三个字像根生锈的钉子,猛地扎进宋仁投心里。他有多久没想起这个名字了?好像自从宋小亮被判了刑,这个名字就被压在了一堆案子的最底下,连同那些血淋淋的往事一起。可现在,这三个字又带着监狱的冷意,硬生生钻了出来。
“他的亲属?”宋仁投的声音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刘翠花在女子监狱服刑,宋小宝在少管所,宋小亮刚判了一年,你们觉得我算他的亲属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根据档案,宋富贵的首系亲属均在服刑或羁押,您是他的旁系亲属,也是目前唯一能联系到的亲属。按照《暂予监外执行规定》,需要您出具一份意见说明,是否同意其保外就医。”
宋仁投靠在超市的货架上,目光落在墙上父母的遗像上。照片里的父亲穿着蓝色工装,母亲围着碎花围裙,两人都在笑,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当年的暖。他想起十年前的那个雨天,宋富贵就是穿着这身工装,拎着两瓶劣质白酒来家里,笑着说“哥,嫂子,我来帮你们看看超市的电路”——后来他才知道,那天宋富贵根本不是来修电路的,是来踩点的,是来看看这对老实的亲戚家里,有多少值得他惦记的东西。
“我知道了。”宋仁投的声音沉了沉,“什么时候需要?”
“最好明天上午过来一趟,到监狱办公室办理。”对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宋富贵的情况不太好,监狱医院己经下了病危通知,您……尽量早点来。”
挂了电话,宋仁投站在原地愣了半分钟。超市里的吊扇嗡嗡转着,吹得货架上的塑料袋轻轻晃动,空气里弥漫着水果的甜香和酱油的咸涩,可他却觉得冷,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冷。
宋富贵病重了?重症肺炎?肺气肿?
他想起半年前从监狱传来的消息——宋富贵因为“杀亲戚”的罪名,在监区里被其他犯人排挤。有人故意在他的饭里吐口水,有人趁他放风时从背后踹他,还有人把他的被褥扔到厕所门口。那时候他只觉得解气,觉得这是宋富贵应得的报应,是他欠父母的。可现在听到“病危”两个字,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不是同情,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像看到一棵长在坟头上的野草,终于要枯萎了,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漠然。
“老板,怎么了?”老李端着一杯水走过来,看到他脸色不对,“刚才谁的电话?”
“监狱的。”宋仁投接过水,没喝,就那么端着,杯子里的水纹晃了晃,“宋富贵病重,要保外就医,让我明天去一趟。”
老李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手里的抹布“啪”地掉在地上:“他?他也有今天?该!早就该了!老板,您可别同意啊!这种人就该在监狱里烂掉,保出来也是祸害!”
宋仁投点了点头,没说话。他怎么会同意?当年宋富贵把父母的刹车系统破坏掉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手下留情”?当年他霸占父母的超市和房子,把他和仁月赶到桥洞底下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保外就医”?当年他看着刘翠花放火烧仓库,看着宋小宝捅伤小李,看着宋小亮偷客户名单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后悔”?
这些念头像针一样扎在他心里,密密麻麻的疼。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有推着婴儿车的妈妈,有提着菜篮子的老太太,还有背着书包跑过的孩子。这些平凡的、温暖的画面,都是父母当年想给他们兄妹的,却被宋富贵亲手毁了。
“我知道。”宋仁投转过身,把水杯放在柜台上,“明天我去一趟,只是走个流程。保外就医?不可能。”
当天晚上,宋仁投没回家,在超市的小隔间里待了一夜。他翻出了当年的案卷,泛黄的纸页上印着父母车祸的照片,刹车油管被割断的断面很整齐,是人为破坏的痕迹。还有宋富贵的供词,一开始抵赖,后来被证据逼得没办法,才承认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毁掉两条人命,毁掉一个家庭,就是“一时糊涂”?
凌晨西点,天快亮的时候,他才眯了一会儿。梦里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雨天,父母坐在餐桌旁,给他夹排骨,给仁月剥橘子,宋富贵坐在对面,笑着说“仁投,以后超市就交给我,你放心”。可下一秒,画面就变成了车祸现场,父母的车撞在树上,玻璃碎了一地,宋富贵站在远处,嘴角勾着一抹冷笑。
“哥!哥!你醒醒!”仁月的声音把他拽了回来。他猛地睁开眼,看到妹妹站在隔间门口,手里拿着早餐,眼神里满是担心,“你怎么在这儿睡了?脸色好差。”
宋仁投揉了揉太阳穴,接过早餐,是他爱吃的豆浆和油条:“没事,昨天对账晚了。对了,仁月,今天我要去趟监狱,你下午放学自己回家,让保安张叔送你到楼下。”
“监狱?”仁月的眼睛一下子红了,“是……是宋富贵吗?他又怎么了?”
宋仁投摸了摸她的头,把她的头发理整齐:“他病重了,监狱让我去一趟。别担心,就是走个流程,我很快就回来。”
“我跟你一起去!”仁月抓住他的手,手指有点抖,“我不怕他,我就是想让他看看,我们现在过得很好,他没能毁掉我们。”
宋仁投心里一暖,又有点疼。妹妹长大了,不再是当年那个躲在他身后哭的小女孩了,可她心里的伤,从来都没真正愈合过。他摇了摇头:“不用,你乖乖去上课。他现在就是个快死的人,不值得你去看。”
仁月还想再说什么,宋仁投己经站起来,拿起外套:“走,我送你去学校,然后去监狱。”
送仁月到学校门口,看着她走进教学楼,宋仁投才发动车子,往监狱开去。路上的车不多,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却暖不了他心里的冷。他想起昨天监狱办公室说的“病危通知”,想起宋富贵当年的嚣张,觉得像一场荒诞的梦——当年那个能把他拎起来扔到地上的男人,现在居然要靠保外就医才能活下去。
到监狱的时候刚过九点,办公室的李主任己经在等他了。李主任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手里拿着宋富贵的病历,眉头皱得很紧:“宋先生,你来了。坐吧,先看看这个。”
病历本上的字密密麻麻,宋仁投扫了一眼——“重症肺炎,肺气肿,肺功能三级衰竭,合并抑郁状态,长期营养不良”。下面附着几张CT片,肺部的阴影像墨渍一样蔓延,触目惊心。
“他怎么会病成这样?”宋仁投的声音很轻,不是关心,是想确认。
“还能怎么回事?”李主任叹了口气,往杯子里续了点热水,“他在监区里没人待见,犯人们都排挤他,说是‘杀亲戚的白眼狼’。前阵子放风,被几个年轻犯人揍了一顿,肋骨断了两根,躺了半个月,病就加重了。加上他自己也不配合治疗,不吃药,不吃饭,天天在号里发呆,能好才怪。”
宋仁投想起半年前听到的消息,心里没什么波澜。这都是宋富贵自己选的,没人逼他。
“保外就医的条件,你应该知道吧?”李主任把一份《暂予监外执行申请表》推到他面前,“需要亲属提供担保,负责他的医疗和监管,不能让他脱离控制。而且他这个情况,就算保出去,也撑不了多久,也就是回家等死。”
宋仁投的手指放在申请表上,纸页很薄,却重得像块铁。他想起父母的坟头草都长了十年了,想起仁月当年因为没钱交学费,偷偷去捡废品,想起自己在桥洞底下冻得瑟瑟发抖的夜晚——这些,都是宋富贵给的。
“我能去见见他吗?”宋仁投突然说。
李主任愣了一下,然后点头:“可以,正好他今天状态稍微好点。不过你别刺激他,他现在经不起折腾。”
跟着看守往监区走的时候,走廊里的脚步声格外刺耳。两边的铁窗里,有犯人探出头来,眼神里带着好奇和恶意,像打量猎物一样打量他。宋仁投挺首了背,没看他们——他没必要和这些人一般见识。
会见室很小,只有一张铁桌子,两把椅子,中间隔着一道铁栏杆。宋富贵被两个看守架着走进来的时候,宋仁投差点没认出他。
他瘦得只剩皮包骨,囚服套在身上像挂在衣架上,领口空荡荡的,露出突出的锁骨。头发又长又乱,沾满了灰,脸蜡黄蜡黄的,眼睛深陷下去,像两个黑洞。他咳嗽着,每咳一下,肩膀就剧烈地抖一下,仿佛要把肺咳出来。
“宋……宋仁投……”宋富贵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被看守按在椅子上时,还想往起站,却没力气,只能伸出枯树枝一样的手,朝着宋仁投的方向。
宋仁投坐在他对面,隔着铁栏杆,能闻到他身上的药味和汗味混合的味道,很难闻。他没说话,就那么看着宋富贵——看着这个毁了他家庭的男人,现在变成了这副模样。
“我……我知道错了……”宋富贵的眼泪流了下来,混着脸上的灰,变成一道道黑印,“仁投,求你……求你帮我保出去……我想回家……我想看看小宝……看看小亮……”
他的手抓住铁栏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知道……我对不起你爸妈……对不起你……可我快死了……仁投,你就当积德……放我出去吧……”
宋仁投看着他,突然笑了,笑得很淡,却带着刺骨的冷:“积德?宋富贵,你当年对我爸妈积德了吗?你对我和仁月积德了吗?你把我爸妈的刹车管割断的时候,怎么没想过积德?你把我们赶到桥洞底下的时候,怎么没想过积德?”
宋富贵的身体猛地一僵,咳嗽得更厉害了,嘴里咳出了一点血丝,滴在铁桌子上,像一朵暗红色的花。
“我……我那时候是鬼迷心窍……”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仁投,求你……看在咱们是亲戚的份上……”
“亲戚?”宋仁投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你也配跟我说亲戚?我爸妈把你当亲兄弟,你却把他们当提款机,当垫脚石!你杀了他们,霸占了他们的东西,现在你快死了,想起我是你亲戚了?晚了!”
看守在旁边拉了宋仁投一下,示意他别激动。宋仁投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火——他没必要跟一个快死的人置气,不值得。
“保外就医,我不会同意。”宋仁投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宋富贵,“你就在这里待着吧,好好反省。我爸妈没机会被保出去,你也别想。”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再看宋富贵一眼。身后传来宋富贵的哭喊和咳嗽声,还有铁栏杆被摇晃的“哐当”声,像野兽的哀鸣。
走出监狱的时候,阳光正好穿透云层,照在他身上。宋仁投眯了眯眼,心里没有轻松,也没有难过,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他拿出手机,给张叔打了个电话:“张叔,仁月下午放学,你多派两个人跟着,别出什么事。对了,王建国下周就出狱了,让盯梢的人盯紧点。”
挂了电话,他发动车子,往超市开去。路上的车多了起来,喇叭声、叫卖声混在一起,充满了烟火气。宋仁投看着窗外的行人,看着路边的超市、花店、水果店,觉得心里的那块冰,好像融化了一点。
宋富贵的报应来了,虽然晚了点,但终究是来了。接下来,该对付王建国了。他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他和仁月,不会让父母的悲剧重演。
车子开过父母的坟地,宋仁投放慢了车速,朝着坟头的方向看了一眼。阳光照在坟头上,草长得很绿。他在心里说:“爸妈,宋富贵得到他应得的了。你们放心,我会保护好仁月,会好好过日子,不会让你们失望。”
风从车窗吹进来,带着青草的味道。宋仁投握紧方向盘,踩下油门——前面的路还长,他不能停下,也不会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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