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时间失去了意义。
我的整个世界,连同我的思维、呼吸乃至那颗早己停止跳动的心,都随着那个骇人的发现,被凝固在陆承渊留下的那片闪烁的金色记忆残影之中。
明灯。
我们竟在宇宙的无尽黑夜里,为那个真正的猎人点燃了一盏明灯,精准地标记了我们家园的坐标。
陆承渊那足以撼动星辰的决绝之爱,最终换来的不是拯救,而是一次最高效、最精准的自我暴露。
一股比西伯利亚寒流还要冰冷刺骨的绝望,从我的灵魂最深处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了我的每一寸理智。
原来最可笑的不是失败,而是自以为是的胜利。
原来最残忍的不是死亡,而是用挚爱之人的生命,铺就一条通往彻底毁灭的道路。
而我,就是那个亲手为自己的世界敲响丧钟的罪人。
“苏然小姐!那是什么?!那些影像……那些被囚禁生物的视线焦点出现了逻辑悖论!”
“无法分析!数据模型崩溃了!它们恐惧的朝向在三维空间中不存在任何实体目标!”
“那片空间……陆总身后的那片空间,经过我们上万次扫描和数据比对,结果都是……绝对的‘无’!没有任何能量、粒子、辐射,甚至连空间曲率都是绝对的平滑!那……那是不可能的!根据量子泡沫理论,绝对的‘无’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地面控制中心,那群世界上最聪明的大脑彻底陷入了混乱。他们看到了和我一样的画面,但是他们无法理解。他们穷尽一生建立起的物理学大厦,正试图去分析一个来自更高维度的鬼故事,得到的自然只有一连串矛盾的错误代码。
只有我,只有亲手接触过“天外石”那创世权柄的我,才能隐隐感觉到,那片所谓的“绝对的无”背后所隐藏的真正恐怖。
那不是“空”,那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抹除”。
“闭嘴。”
我开口了,声音沙哑冰冷,如同两块生锈的金属在摩擦。
“所有人都闭嘴。”
通讯频道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单调的嗡鸣声。
我强行将自己即将被绝望吞噬的意识,从无底的深渊中拔了出来。
不能倒下,我现在还不能倒下。
陆承渊用他的生命为我留下了这唯一的线索,我必须看懂它,我必须知道那个所谓的“猎人”到底是什么!
“将那段影像放大到极限。”我下达了新的指令,声音不带一丝波澜,“以陆承渊的灵魂光影为中心点,将他身后的那片虚空进行逐帧解析!我不管你们用什么算法,用什么模型,就算是最荒谬的猜想也给我计算出来!”
“是!”
地面立刻开始疯狂运转。
巨大的全景舷窗上,那片金色的记忆残影被无限放大。陆承渊由光点构成的模糊身影占据了整个画面的左侧,而画面的右侧,则是那片让所有物理模型都为之崩溃的绝对虚无。
一遍,又一遍。
那段不足两秒的无声影像,在我的面前被放慢了成千上万倍,反复播放着。那些被囚禁在“琥珀墙”里的文明残影,它们充满了极致恐惧的目光,就像一根根无形的坐标轴,精准地指向那片黑暗。
可那里,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不,一定有什么东西。是我的眼睛看不到,是人类的科技无法探测,但它一定存在!
我的理智在疯狂嘶吼!
我猛地闭上眼睛,切断了与地面控制中心的视觉链接。我放弃了用科技去解读神谕,我决定用我自己的方式。
用神祇的方式!
我将所有的精神力再一次毫无保留地注入身下作为飞船动力核心的“天外石”之中!
这一次,我不是在呼唤陆承渊,我是在命令!我以执掌“生命”与“创造”权柄的神祇身份,向这块赋予我力量的宇宙奇物下达了最根本的指令!
——“解析!”
——“将那段残留的灵魂信息中所蕴含的一切,都给我解析出来!”
嗡——!!!
整艘“信使号”都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剧烈嗡鸣!璀璨的金色光芒从我身下的“天外石”中疯狂涌出,瞬间充满了整个驾驶舱!
我能感觉到,我的意识正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疯狂拉扯扭曲。我的灵魂仿佛被强行剥离肉体,穿透了“信使号”的合金外壳,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狠狠地撞向了那片被烙印在“琥珀墙”上的金色记忆!
那一瞬间,我“进入”了那段影像!
我不再是一个旁观者,我变成了陆承渊!
我悬浮在“蜂巢信道”的中央,感受着自己即将引爆的灵魂所散发出的无尽光芒。我能“听”到那些被囚禁的无数文明在我的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尖叫!那是一种跨越了语言与形态的纯粹精神共鸣!
它们在恐惧!它们在绝望!它们在为那即将到来的终焉而哀嚎!
而我也终于顺着它们恐惧的视线,望向了我自己的“身后”。
然后……我看到了。
不,我没有“看到”任何东西,我只是“感知”到了。
感知到了一个我用尽人类所有语言都无法描述万一的“存在”。
那不是一个实体。它没有形状,没有颜色,没有质量。
它是一个“洞”,一个存在于宇宙背景之上的概念性的“空洞”。
它仿佛是一幅绘满繁星的宏伟画卷,却被人用橡皮硬生生擦去了一块。而被擦掉的地方,留下的不是画布的底色,而是一种连“画布”这个概念本身都不复存在的绝对的“无”。
它就在那里,静静地“凝视”着我。
那不是一种视觉上的“看”,而是一种更高维度的“定义”。就好像一个程序员在凝视着自己代码中的一行,而它的“凝视”所带来的效果,只有一个。
——“删除”。
删除。
我瞬间明白了,我明白了一切!
这个“猎人”,它不杀戮,不毁灭,甚至不吞噬。
它只是在“抹除”。
它像一个宇宙的清道夫,一个概念的捕食者,以存在本身为食。它所经过的地方,物质、能量、法则、时空、记忆、概念……一切的一切,都会被从根源上彻底“删除”,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就是为什么“蜂巢网络”会如此恐惧!因为“蜂巢网络”是一个以纯粹逻辑和信息为基础的文明,而这个“猎人”,就是宇宙中最根本的逻辑错误,是最终极的“错误:404,未找到”!
它是所有信息与存在的天敌!
而我,执掌的是“生命”与“创造”的权柄,我的力量本质,就是在这个宇宙中不断地“写入”新的信息。
当我这个“创世者”的意志,与那个“抹除者”的概念发生碰撞的那一刹那!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从我灵魂最深处轰然引爆!那不是物理上的疼痛,而是一种被从存在根源上进行“删除”的概念性湮灭!
我感觉我的神力、我的记忆、我作为“苏然”这个个体的一切定义,都在被一股无形且无法抗拒的力量疯狂撕碎,分解,还原成最原始的“无”!
“啊——!!!”
我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我的意识被那恐怖的概念反噬,狠狠地从那段记忆残影中弹了出来!
砰!
我的身体被一股巨力狠狠砸在驾驶舱的椅背上!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从我口中狂喷而出,溅满了面前冰冷的操作台!紧接着,两行殷红的血液也从我的鼻腔里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
我的大脑像被塞进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搅拌机,痛得几乎要裂开!我的神力在体内疯狂乱窜,失去了控制!我那属于“神祇”的本源,在刚才那短短一瞬间的接触中,受到了无法想象的重创!
“苏然小姐!!”
“生命体征急剧下降!!”
“快!快切断她与‘天外石’的链接!!”
地面控制中心惊恐万分的呼喊声,在我的耳边变得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
我的视线开始发黑,意识也在迅速沉入一片冰冷的黑暗。
不……不行……我还没有……告诉他们……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让我即将涣散的意识强行清醒了一秒钟!
我对着通讯器,用我那沾满鲜血的嘴唇发出了最后的指令。
“……放弃抵抗……”
“……我们打不赢……”
“……它……吃‘存在’……”
“……我们唯一的生路……”
“……是让自己……”
“……变得……‘不存在’……”
说完这最后一句断断续续的话,我的眼前彻底一黑,整个人都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在我的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脑海中只剩下一个疯狂而又绝望的念头。
既然那个“猎人”以“存在”为食,那么,我们唯一的活路,就是必须在它抵达之前,将我们整个太阳系从宇宙这张“地图”上彻底抹掉。
我们要为自己打造一副概念上的“隐身衣”。
我们要学会,如何对整个宇宙“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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