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里的秋汛
手机在酱缸边的青石板上震动时,我正用粗布擦拭那口光绪年间传下来的老酱缸。魏澜总说这缸该劈了当柴烧,可我摸着缸壁上被岁月浸出的包浆,就像摸着她五十岁时依然细腻的手背。
"爸,工人老李带头闹呢。"思归的声音夹着电流声,像被水泡过的豆瓣酱,"说今年菜价涨了三成,再不加工资就要去隔壁'味霸'酱油厂。"
我抬头看见魏澜提着竹篮从后院走来,篮子里躺着刚从酱缸里捞出来的芥菜。晨露顺着她的发梢滴在靛蓝围裙上,洇出深色的圆点,像极了西十年前她第一次来酱园时,被暴雨打湿的麻花辫。
"谁的电话?"她把芥菜倒进木盆,"大清早的扰人清梦。"
"思归。"我把手机塞进口袋,木盆里的水突然泛起涟漪——魏澜的手在抖。我想起二十年前国企改制那年,她也是这样攥着工人工资单,在酱缸堆里站了整整一夜,第二天眼睛肿得像浸了水的黄豆。
账本上的年轮
魏澜把泛黄的账本摊在八仙桌上时,酱园的晨钟正好敲响。账本里夹着张褪色的照片:二十岁的她穿着的确良衬衫,蹲在酱缸边核对数字,算盘珠子在她指间翻飞如蝶。
"1985年工人工资18块5,豆瓣酱批发价3毛2。"她用红铅笔在数字下画横线,"2003年非典那年,黄豆涨价到2块8,我们给工人加了五十。"铅笔尖突然顿住,在"2025"这个数字上戳出个小窟窿,"现在老李他们要从西千五涨到六千,可豆瓣油价才涨了七毛。"
我看见账本最后一页粘着片干枯的桂花——是苏晓棠去年送来的桂花糕里掉出来的。她走的那天说:"吕方哥,魏澜姐,等你们的豆瓣酱卖到国外,我就用法国薰衣草做糕。"如今她的糕团铺开在了巴黎春天百货,可我们的酱缸还困在这座老城的青石板巷。
"我去找老李谈谈。"我抓起草帽,魏澜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她掌心的老茧硌得我生疼,那是常年揉面、记账、搬酱缸磨出的勋章,比任何钻戒都让我心安。
"别去。"她把一叠零钱塞进我口袋,"先去趟菜市场,今天的五花肉该腌酱肉了。"
菜市场的江湖
猪肉摊的王屠户看见我就笑:"吕老板,今天五花肉涨到二十二了!"他一刀切下去,血水流在案板上,像极了当年魏澜生思归时,染红的那盆热水。
"给我来二十斤。"我数着魏澜给的零钱,红叶不知秋风起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吕师傅!"回头看见穿工装裤的老李,手里提着袋发芽的土豆。二十年前他刚来酱园时还是个毛头小子,现在鬓角比我的酱色还深。
"李哥。"我把五花肉塞进竹篮,"思归说你们要涨工资?"
老李的脸突然涨成酱红色:"吕师傅您别听孩子瞎说!"他把土豆往我篮里塞,"我家那小子要结婚,彩礼要十八万......"土豆上的芽眼扎得我手心发疼,像极了当年我爹去世时,魏澜攥着我的手说"天塌下来有我"时,指甲掐进我肉里的感觉。
回家的路上,我看见对门"网红辣酱"的招牌在阳光下闪得刺眼。玻璃橱窗里,穿汉服的小姑娘正用首播杆对着瓶身雕花的辣酱,弹幕像潮水般涌过屏幕:"买它!买它!"
酱缸里的星火
魏澜在酱缸边搭起首播架时,我正在翻晒新酿的豆瓣酱。她换上了那件苏晓棠送的真丝旗袍,领口别着我去年生日送的珍珠胸针——那是用卖豆瓣酱的钱买的,比不过城里人的鸽子蛋,却比任何珠宝都亮。
"家人们看这里。"她举起块发酵好的豆瓣,镜头里突然跳出苏晓棠的头像:"魏澜姐!我在巴黎给你打赏火箭!"弹幕瞬间炸开:"这不是'江南糕娘'吗?""她手上的桂花糕和豆瓣酱绝配啊!"
我看见老李蹲在人群后抹眼泪。他媳妇提着竹篮挤进来,篮子里躺着双新纳的布鞋:"吕老板,魏老板,这是我给思归做的婚鞋......"鞋面上绣着豆瓣酱和桂花糕,针脚细密如魏澜年轻时的账本。
魏澜突然对着镜头鞠躬:"今天我们不谈涨价,教大家做豆瓣酱炒桂花糕。"她转身时,珍珠胸针掉进酱缸,在深褐色的酱体里泛着微光,像西十年来从未熄灭的星火。
月光下的新醅
打烊后,我和魏澜坐在酱缸边喝米酒。思归发来微信:"爸,首播间订单爆了!老李说要带工友们加班打包。"手机屏幕的光映在魏澜脸上,我突然发现她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和老酱缸一样的包浆。
"明天给工人涨工资吧。"她把杯里的酒倒进酱缸,"从利润里扣。"
"好。"我握住她的手,酱缸里的米酒泛起涟漪,映出我们交叠的影子。远处网红辣酱的霓虹灯还在闪烁,可我们的酱缸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两盏守了西十年的灯笼。
我想起苏晓棠临走时说的话:"甜的和咸的是天生一对,老的和新的也是。"现在我终于懂了,有些味道会随岁月沉淀,有些人会伴时光同行,就像这缸豆瓣酱,越陈越香,越久越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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