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那一声极轻微的、几乎含在喉咙里的“咦”，在死寂而紧张的大厅里，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林深的全部注意。
其他人仍沉浸在身份暴露后的短暂沉默、或是对王富达呓语的不屑、或是对未知命运的恐惧中，并未察觉这细微的异常。但林深不同，他一首在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每一个人，尤其是这个行为模式异于常人的黑客。
陈默没有抬头，他的所有心神似乎都沉浸在了手腕上那只诡异的黑色手环之中。他的手指不再像之前那样焦躁地虚点，而是变得极其稳定、迅速，带着一种惊人的精准度，在光滑的屏幕上方几毫米处进行着复杂的操作——滑动、点击、长按、仿佛在拖拽某个无形的进度条或输入某种代码。他的眉头紧锁，嘴唇无声地快速翕动，眼神专注得可怕，闪烁着一种技术宅遇到极致挑战时特有的、混合着困惑与兴奋的光芒。
他在尝试沟通？破解？还是发现了某种规律？
林深不动声色地向陈默靠近了一步，压低声音问道：“发现什么了？”
陈默似乎完全没听到，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与那无形界面的搏斗上。几秒钟后，他猛地停下动作，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神中闪过一丝挫败，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疑。
“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信号协议完全陌生……加密方式……见鬼，根本不是现有的任何计算机逻辑……它更像是一种……生物神经脉冲的模拟信号？或者是基于量子纠缠的超距感应？能量读数也极其诡异，不是电能，不是化学能……无法解析……但它确实在持续向外发送着某种数据包，同时也在接收……”
他的话语涉及大量艰深术语，林深只能听懂大概：手环的技术完全超出了陈默这个顶尖黑客的认知范畴，它使用的是一种无法理解的技术和能量。
“能判断发送和接收的内容吗？或者源头方向？”林深追问，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陈默摇了摇头，眼神有些涣散，仿佛世界观受到了冲击：“内容加密层级高得离谱，以人类现有技术理论几乎无法破译。至于源头……信号似乎是发散式的，无处不在，又仿佛……源头就是这个大厅本身？”他指了指西周的墙壁和地面，脸上露出一种见了鬼的表情。
这个结论让林深的心再次下沉。这意味着，“局主”或者说控制这一切的力量，其科技水平可能完全碾压现代人类文明，甚至可能涉及未知领域。逃脱的难度呈几何级数增长。
就在这时，王富达的呻吟声变大了些，他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挣扎着用没受伤的手臂支撑起上半身，疼痛和恐惧让他的脾气变得更加暴躁和蛮横。
“妈的……疼死我了……你们一个个都傻站着等死吗？！”他喘着粗气，浑浊的眼睛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离他最近的陈默和林深身上，尤其是看着陈默那副沉迷于“玩手表”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还有你！那个搞电脑的！摆弄那鬼东西有什么用？！能弄开吗？弄不开就赶紧给老子想办法！老子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谁都别想好过！”他嘶哑地吼叫着，试图用虚张声势来掩盖内心的巨大恐惧。
陈默被打断了思路，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冷淡地回了一句：“如果不想再被电一次，最好安静点。它在监控我们的一切，包括情绪波动。”他指了指手环。
这句话像是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王富达的气焰，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忌惮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黑色枷锁。但憋屈和恐惧很快转化为了另一种形式的暴躁。
“监控？去他妈的监控！”他不敢再对手环发作，却把怒火转向了别处。他看到身边地上有一块之前不知道从哪里脱落下来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类似岩石碎屑的东西（也许是建造时残留？），猛地抓起来，发泄般地狠狠砸向身旁那光滑坚硬的墙壁！
“妈的鬼地方！放老子出去！”
他的动作突如其来，而且因为受伤和愤怒，准头很差。那块小石子并没有砸中他面前的墙壁，而是飞向了侧面，啪地一声，打在了站在那个方向的李哲小腿上。
“啊！”李哲吓了一跳，痛呼一声，下意识地猛地向旁边一跳，试图躲开并不存在的后续攻击。
他这一跳，正好撞在了身边正在试图安慰乔安娜的苏晴身上。
“呀！”苏晴猝不及防，被撞得失去平衡，惊呼着向后倒去。
而她身后，正是那面布满青铜面具、坚硬无比的灰黑色石壁！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赵磊反应最快，低喝一声“小心！”，伸手想去拉苏晴，但差之毫厘。
眼看苏晴的后脑就要重重撞上那坚硬的岩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并不算特别响亮、却异常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苏晴紧闭双眼，预想中的剧痛却没有传来。她感觉自己像是撞在了一块……富有弹性的硬胶上？虽然也很硬，却没有岩石那种致命的坚硬感。
她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靠在一片光滑的、微微向内凹陷的表面上。
而站在她对面的林深、赵磊等人，脸上却同时露出了极度惊愕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就在苏晴撞上墙壁的那一瞬间，她身后那片原本粗糙坚硬的灰黑色石壁，被撞击的那大约一人高、半人宽的区域，表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骤然泛起一阵细微而清晰的、水波般的涟漪！
涟漪迅速扩散，所过之处，岩石的质感、颜色、光泽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灰黑色迅速褪去，变得银亮、光滑、平整，并且清晰地映照出大厅内的景象，以及站在镜前、满脸惊愕的众人！
短短一两秒钟内，那一块墙壁竟然变成了一面巨大的、边缘极其隐蔽、几乎与周围石壁融为一体的全身镜！
苏晴正是撞在了这面突然出现的镜子上，才避免了头破血流的结局。
“镜……镜子？”乔安娜忘记了哭泣，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服和头发，喃喃自语。
李哲也忘了小腿的疼痛，张大嘴巴，傻傻地看着那面凭空出现的镜子：“墙上……怎么会藏着镜子？”
震惊过后，强烈的诡异感瞬间攫住了所有人。这面镜子的出现方式，完全违背了物理常识！
林深和赵磊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警惕和不可思议。在这个地方，任何超常理的现象都意味着未知的危险。
林深快步上前，先将惊魂未定的苏晴从镜前轻轻拉开，交给旁边的赵磊，然后自己才小心翼翼地、极其谨慎地靠近那面突然出现的镜子。
镜面光洁得不可思议，清晰地映照出大厅内的景象，以及站在镜前、眉头紧锁、眼神锐利的他自己。光线、色彩、细节都完美复刻，甚至比他肉眼所见的现实还要清晰一分，带着一种冷冰冰的、不真实的完美感。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镜中自己的眼睛上。
那是一双经历过风霜、藏着无数故事和秘密的眼睛，此刻充满了审视、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然而，在那瞳孔的深处，在那完美复刻的影像之下，林深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本不该存在的……冰冷。
一种近乎非人的、毫无情感的、漠然的冰冷。
仿佛镜中映出的并不完全是他自己，而是某个完美模仿着他外表，内在却完全不同的、冰冷的存在。
是光线折射的错觉？还是高度紧张下的心理作用？
他强压下心头的寒意，微微侧身，变换了一下观察角度。镜中的影像也完美同步，分毫不差。
他又缓缓抬起右手，对着镜中的自己挥了挥。镜中的手同样抬起，挥动，节奏、幅度完全一致。
似乎没有任何延迟。
但他内心深处那股强烈的违和感却越来越浓重。那镜中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如同针尖般刺入了他的首觉。
他的目光从镜中自己的脸上移开，开始仔细审视这面镜子的边缘。它与周围石壁的接壤处并非绝对平滑，而是有着极其细微的、几乎肉眼难以察觉的过渡区。他蹲下身，凑近镜面与地面相接的角落。
在那里，他发现了更多东西。
几条极其细微的、方向一致的金属划痕。不是新的刮擦，而是经历了无数次摩擦后留下的、深入材质的陈旧痕迹。这些划痕的样式……他猛地想起自己之前在地面上感受到的那些磨损痕迹。虽然材质不同，但那种被某种东西反复、规律地摩擦的感觉，如出一辙！
这面镜子，绝非第一次出现！
它曾经无数次地这样升起、降下？每一次升起，都意味着像他们一样的“参与者”发现了它？然后呢？他们用它做了什么？或者说，它对他们做了什么？
“林……林先生？”苏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安，她也注意到了林深凝重的表情和那些奇怪的划痕，“这镜子……有什么问题吗？”
林深没有立刻回答。他伸出手指，想要去触摸一下那冰凉的镜面，想去感受那些古老的划痕，更想确认一下这镜面的材质和温度。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那完美映照着他身影的镜面的刹那——
“嗡……”
他手腕上的手环再次传来那令人心悸的轻微震动。
黑色的屏幕上，幽蓝色的文字如同幽灵般浮现，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警告：
【警告：非法操作尝试。感知到对‘界面’的未授权接触。请立即停止。重复，请立即停止。】
林深的动作猛然僵在半空。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凛冽的寒意瞬间贯穿他的全身。
非法操作？未授权接触？
这面镜子……被称为“界面”？
它不仅仅是镜子，它是某种……交互设备？通往某个地方的“门”？
而那警告，再次印证了他们的绝对监控状态。任何探索行为，都可能被判定为“非法”。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收回手，后退几步，目光再次投向那面光洁如新、却又透着无尽诡异的镜子。
镜中的那个“他”，也同步后退，眼神深处，那抹非人的冰冷似乎一闪而过。
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徒劳和恐惧。
而手腕上，那红色的死亡倒计时，依旧在一秒、一秒地跳动。
【00:59:59】
【00:59:58】
【00:59:57】……
最后的十分钟读秒，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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