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叙开始）
三日前，酉时末，丞相府宴客厅。
夕阳余晖透过窗棂，为厅内镀上一层暖色。酒菜香气混杂着萧澈身上特有的冷铁与松墨气息。
幕僚们推杯换盏，说着恭维话。主位的丞相萧衍面容儒雅，眼神里却藏着审视，正与心腹低语边境布防之事。
今日的寿星萧澈却心不在焉。他斜倚在座椅里，指尖着玄铁戒指，另一只手藏在桌下，正用刻刀雕着一块流光木。木屑簌簌落下，沾在他昂贵的墨色锦袍上。
“澈儿。”萧衍声音不高，却带着威严。
萧澈头也没抬，嗯了一声。
“今生辰，莫要失礼。”
一位山羊胡幕僚忙打圆场：“大公子心系机关妙术，实乃宸国之福啊！听闻近日又改良了京畿水力系统……”
“效率只提了三成七，凑合。”萧澈抬起头打断，脸上没什么表情，“原来的设计太蠢，齿轮损耗大，能量传递像老太婆的裹脚布。”
幕僚笑容僵住。席间一冷。
一声轻柔的咳嗽适时响起。谢凛倾身，执起白玉酒壶为萧澈斟酒。他动作优雅，微微低头，颈项弯出脆弱的弧度。
“明远哥哥近日废寝忘食，此刻怕是还在脑中演算。”谢凛声音温和，带着一点异域口音，“诸位大人海涵。”
他看向萧澈，眼里盛满担忧和仰慕：“只是再忙，也需顾惜身子。子谦祝哥哥年年有今日。”
萧澈目光扫过他的脸，眉头一蹙：“又穿这么少？跟你说了多少次，你那身子骨经不起冻。脸色白得跟鬼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丞相府苛待质子。”
他语气嫌弃，却把木雕和刻刀塞进袖袋。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叩了两下桌面。
谢凛笑容更温软了些，垂下眼眸：“不冷的。哥哥府上…很暖和。”
一位武将哈哈一笑：“大公子与谢质子兄弟情深，令人羡慕！公子方才说原先设计蠢…末将觉得那机关能自己动起来，己是神乎其技！”
萧澈哼了一声：“能动就行？那驴拉磨也能动。机关之妙，在于精准、高效。算了，跟你们说这个是对牛弹琴。”他端起酒杯晃了晃，目光又飘向窗外。
谢凛保持着微笑，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
宴席散后，戌时过半。
宾客告辞。萧衍看了眼儿子：“戌时三刻来我书房一趟。”说完便走。
萧澈撇撇嘴，抬脚就往自己院子走。谢凛无声地跟在他身后半步，像一道影子。
回廊下灯笼昏黄。
“啧，又是这一套。”萧澈忽然低声抱怨，“年年如此，无聊透顶。”
谢凛轻声：“丞相大人也是关心哥哥。”
“关心？”萧澈嗤笑停步，回头瞥他，“他是关心我能不能做出更厉害的杀人机关，能不能把他那些阴谋用更‘高效’的方式实现。”
这话极重，极危险。
谢凛呼吸一滞，垂眼：“哥哥慎言…隔墙有耳。”
萧澈凑近，松墨冷铁的气息笼罩下来：“哦？那你呢？你这双耳朵，听了去，会告诉谁？”
他几乎贴着谢凛的耳廓，气息拂过皮肤。
谢凛身体僵硬，指尖掐进掌心。他抬起头，首视萧澈：“子谦的命是哥哥捡回来的…哥哥若不信，此刻便可取了去。”
萧澈与他对视片刻，忽然撤开，脸上恢复懒洋洋的讥诮。
“得了，要你的命有什么用。”他转身继续走，“一会儿我去老头子那儿，你自己先回我院子。桌上有新做的小玩意儿，拿去玩吧，省得一天到晚死气沉沉，看着就烦。”
谢凛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道：“…谢谢哥哥。”
戌时三刻，丞相书房外。
萧澈进去了。谢凛等在廊下阴影里，身形融于黑暗。
书房隔音好，只隐约听见萧澈拔高的反驳和萧衍冷硬的命令。
谢凛低垂着眼，状似温顺，感官却提升到极致。视线扫过巡逻侍卫、暗哨位置、地砖磨损……在其中一块青砖上极快停留一瞬。
萧衍的声音隐约透出：“…边防图…至关重要…三日后…机枢室…绝不能有失…”
萧澈烦躁回应：“知道了！啰嗦！那破玩意儿谁看得上…”
谢凛睫毛轻颤。
亥时初，萧澈院落书房。
这里更像一个混乱的工坊。零件、机关、图纸、工具、吃剩的点心堆得到处都是。空气里是松墨和冷油味。
萧澈一脸不爽地踹门进来：“老古董！屁都不懂就知道指手画脚…”
谢凛正站在长案边，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镶着金属齿轮的木鸭子。他拧动发条，小鸭子便“咔哒咔哒”在桌上走起来，发出轻微的“嘎”声。
“哥哥回来了。”谢凛抬起头，脸上浮起温软的笑容。
萧澈走到桌边，灌了杯冷茶，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伸出沾着油污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
“啧，”萧澈皱眉，“说了多少次，不想笑就别笑。笑得假死了，比我这机关鸭子的表情还僵硬。”
谢凛笑容一滞，偏头躲开：“没有…是真心为哥哥高兴。”
“高兴个屁。”萧澈拿起一个铜丝齿轮蝴蝶摆弄着，“又被塞了一堆破事。烦。”他很快沉浸进去，嘀咕着术语和参数。
谢凛安静看着他，看他专注的眉头、睫毛的阴影、灵活的手。眼神深处，有什么在涌动。
他放下机关鸭，手指状似无意地拂过桌面上散落的图纸边缘。其中一张，右下角有一个极小的旋钮标注和数字符号。
视线停留不到半息。
他拿起茶壶：“哥哥，茶凉了，我去添些热的来。”
萧澈头也没抬，挥了挥手。
谢凛垂下眼眸，端着茶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子时，万籁俱寂。
丞相府深处，一条密道入口开启。谢凛身影融入其中。
密道干燥，墙壁冰冷，萤石发出幽绿微光。只有他的脚步声、呼吸声，和深处传来的齿轮低沉嗡鸣。
这里森严、精密、冰冷。
谢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锐利，步伐精准避开所有机关。动作轻盈高效。
脑中的碎片在拼接：
——萧澈叩击桌面的频率。
——那块磨损异常的青砖。
——图纸上的旋钮符号和数字。
——“三日后”、“机枢室”、“边防图”。
他停在一扇巨大的、由交错齿轮构成的青铜门前。门中央是刻着天干地支符号的旋钮锁。
就是这里。
谢凛伸出手，指尖冰凉。他稳定迅速地转动旋钮，没有差错。
就在最后一个符号对准的瞬间——
嗡！
一声轻微却首抵灵魂的震颤，从他心口传来！
“唔…！”谢凛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额角沁出冷汗。他捂住心口，佝偻着靠在冰冷的青铜门上。
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住，又像有什么在深处灼烧、苏醒……尖锐的剧痛，夹杂着被命运锁链缠绕般的恐慌。
怎么回事？！
不是机关反噬，门还没开。不是旧疾，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几息之后，感觉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残余的闷痛和巨大疑虑。
谢凛缓缓首起身，脸色依旧苍白。他低头看了看心口，眉头紧锁。
计划里，不该有这个意外。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情绪，眼神重新冰冷坚定。用力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青铜门。
门内，幽蓝的光芒溢出，照亮了他毫无表情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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