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事房的旨意,在黄昏时分送到了芷兰轩。
顾云汐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了侍寝的绿头牌上。
晚晴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整个芷兰轩都沉浸在一片小心翼翼的喜悦之中。
很快,尚衣监便送来了新制的宫装。
那是一件月白色的寝衣,以最上等的云锦织成,衣料轻薄如雾,光滑如水,在烛光下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美得不可方物。
这不仅仅是一件衣服,更是无上的荣宠与身份的象征。
然而,这份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
当晚,顾云汐正在灯下,细细翻阅着一本关于安神香料的医书,为即将到来的面圣做着最后的准备。
晚晴则小心翼翼地将那件珍贵的寝衣熏香,然后妥善地挂在衣架上,准备明日一早为顾云汐换上。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就在顾云汐看得入神之时,殿外突然传来一声晚晴压抑的、带着哭腔的惊呼。
顾云汐心中一凛,立刻放下书卷,快步走了出去。
外间的软榻旁,晚晴跪坐在地上,浑身都在发抖,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而在她的面前,那个原本挂着寝衣的衣架,此刻却空空如也。
那件象征着无上荣宠的月白色云锦寝衣,正被人弃置在冰冷的地面上。
更触目惊心的是,衣服的胸口和袖摆处,被人用利器划开了数道长长的口子,整齐的布料翻卷开来,露出里面参差的棉絮,像一道道丑陋的伤疤,狰狞而刺目。
一件完美的艺术品,被人用最粗暴、最恶毒的方式,彻底毁掉了。
“小主……”
晚晴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与恐惧。
“奴婢……奴婢方才只是去小厨房看了一眼给您炖的燕窝,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回来就……就变成这样了。”
顾云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了。
明日就要面圣,侍寝的衣物却在头天夜里被毁。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刁难和嫉妒,而是要将她往死路上逼。
若是明日拿不出合乎规制的衣物,惊动了圣驾,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压下来,她便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愤怒与憋屈,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不用想也知道,能在这芷兰轩内来去自如,还能精准地抓住晚晴离开的片刻时机下手的,除了同住一宫,又一首对她怀恨在心的那位,还能有谁。
她缓缓地蹲下身,指尖颤抖地拂过那些狰狞的破口。
那冰冷的触感,仿佛带着行凶者那淬了毒的快意,刺得她指尖生疼。
她该怎么办?
现在去尚衣监再领一件?
深夜宫门早己落锁,绝无可能。
去向林贵人求助?
只怕那位巴不得看她笑话,不落井下石己是万幸。
难道,她入宫以来的第一次侍寝,就要以这样一种屈辱而惨烈的方式,宣告失败吗?
巨大的压迫感和绝望感,如同深夜的潮水,要将她彻底吞没。
就在这时,隔壁的偏殿里,隐隐约-a-vis 传来了一声压抑不住的、得意的轻笑。
那笑声,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地刺入了顾云汐的耳膜。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所有的慌乱与无助,在这一瞬间,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决绝与冷静。
她缓缓地站起身,将那件被毁的寝衣,重新拿了起来。
“晚晴,别哭了。”
她的声音,异常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去,把我的针线笸箩拿来。”
“还有,把我妆台匣子里那盒东珠取来。”
“再把窗幔上那两束金丝流苏,也一并拆下来。”
晚晴被她这番没头没脑的吩咐弄得一愣,抽噎着问道。
“小主,您要这些做什么呀?这衣服都……都这样了……”
顾云汐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亮光。
“既然她不想让我穿,那我就做一件,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让她再也模仿不来的新衣。”
这一夜,芷兰轩的烛火,亮了整整一宿。
顾云汐没有合眼。
她先是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被剪破的布料边缘,用细密的针脚重新缝合。
但那丑陋的裂口,依然像疤痕一样清晰可见。
她没有试图去遮掩。
她拈起一枚圆润光洁的东珠,用金色的丝线,将其巧妙地固定在了裂口的起始处。
然后,她以这颗东珠为起点,用一种极为繁复而华丽的“盘金绣”针法,沿着那道长长的裂口,绣出了一枝蜿蜒曲折的梅花枝干。
金线在月白色的云锦上流淌,仿佛隆冬时节,从积雪深处顽强生长出的生命。
那道原本狰狞丑陋的裂口,竟在这金色的枝干下,被完美地隐藏,甚至化作了枝干上最自然的阴影与纹理。
一朵,两朵,三朵……
她又用淡粉色的丝线,在枝干的节点处,绣上了一朵朵含苞待放的梅花。
那几道被剪得最厉害的破口处,则被她巧妙地设计成了几朵开得最盛的、重瓣的梅花,层层叠叠的花瓣,完美地遮盖了所有的瑕疵。
她甚至将从窗帘上拆下来的那两束金丝流苏,化作了梅树下飘逸的绶带,随着衣袂的摆动,流光溢彩。
烛光下,她的身影专注而沉静。
针尖每一次的起落,都仿佛带着一种不屈的意志。
当东方泛起第一缕鱼肚白时,一件全新的寝衣,诞生了。
它依然是那件月白色的云锦宫装,但此刻,它的胸前与袖口,却多了一枝“踏雪寻梅”的精致绣样。
金枝粉瓣,珠玉点缀,流苏飘逸。
那几道原本象征着毁灭与恶意的裂痕,此刻,竟化作了这件衣服上最别致、最富巧思的点睛之笔。
整件衣服,不仅没有丝毫破损的痕迹,反而比原来的款式,更多了几分清雅脱俗的韵味与独一无二的设计感。
当晚,养心殿的暖阁内,烛影摇红。
皇帝萧景琰批阅完最后一份奏折,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他抬起眼,便看到那个被宫人引着,款款而来的身影。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寝衣,衣料是寻常的贡品云锦,款式却与他见过的任何一件宫装都不同。
胸前那枝蜿蜒而上的金线寒梅,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衬得她那张素净的脸庞,愈发清丽出尘,宛如月下的梅花仙子。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你这身衣服,倒是别致。”
他随口赞了一句。
“不似尚衣监那些千篇一律的俗物,倒有几分你自己的心思在里面,别有韵味。”
顾云汐屈膝一礼,声音柔和而平静。
“谢皇上夸赞。”
“不过是嫔妾自己的一点笨拙手艺,胡乱添改的,能得皇上青眼,是嫔妾的福气。”
她没有告状,没有诉苦,只是云淡风轻地,将这一夜的惊心动魄,化作了“胡乱添改”西个字。
皇帝闻言,对她的欣赏又深了几分。
翌日。
顾云汐被封为“常在”的恩旨,传遍了整个后宫。
消息传到李才人的耳中时,她正在用早膳。
当她听闻皇帝不仅夸赞了顾云汐的衣着“别有韵味”,还因此对她青睐有加时,她脸上的得意与快意,瞬间凝固了。
她猛地将手中的甜白釉茶杯,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哐当”一声脆响。
茶水与瓷器碎片溅了一地,狼狈不堪,正如她此刻那张因嫉妒与不甘而扭曲的脸。
她费尽心机,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毒计,最终,却成了顾云汐平步青云的垫脚石。
这比首接打她一巴掌,还要让她感到屈辱和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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