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大臣的任命如同插上了翅膀，顷刻间传遍朝野。紫宸殿偏殿外，原本森严的守卫悄然撤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络绎不绝前来请示、禀报的六部官员。
太医署正副院判亲自带着厚厚的医案和药材清单前来商讨，户部、工部的官员则捧着钱粮调度、物资征调的章程等候批示。
沈清辞端坐于临时搬来的书案后，官袍肃整，面容清冷，有条不紊地听取禀报，下达指令。
她必须在这短短三日内，拟定出应对时疫的初步方略，调配好首批南下的物资和人员。
压力如山，却也将她从对萧夜玄那莫测心思的恐惧中暂时拉扯出来，投入到具体而繁重的政务里。
然而，表面的忙碌之下，暗流依旧汹涌。
孙院判依旧每日准时前来请脉，眼神中的探究一日深过一日。
沈清辞能感觉到，那看似温和的指尖下，藏着的是对她脉象锲而不舍的琢磨。她只能更加小心翼翼地运转内息，每一次诊脉，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萧夜玄的态度。自那日御书房下达任命后，他便再未露面，也未再召见她。
只是通过李德全传了几次口谕，无非是“勉力为之”、“朕信你之能”之类的套话。这种刻意的疏离，反而比之前的紧密盯防更让沈清辞感到不安。他是在冷静，还是在酝酿着什么？
这日深夜，沈清辞终于打发走最后一批官员，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案头灯火摇曳，映照着堆积如山的公文。三日后便要启程，江南局势复杂，疫情如火，她肩上的担子重逾千斤。
观墨悄声进来，递上一碗温热的安神汤，低声道：“大人，夜深了，歇息吧。”
沈清辞接过汤碗，却没有喝，只是望着跳动的灯花出神。良久，她低声问道：“观墨，我们离宫后，与瑾哥哥那边的联络，可能恢复？”
观墨神色凝重地摇头：“难。陛下虽撤了明面上的守卫，但暗地里的眼睛只怕更多。离京途中，钦差仪仗浩大，人多眼杂，更难寻机会。恐怕……要到江南地界，借助上官公子的势力，才能稳妥。”
沈清辞叹了口气。这也是她预料之中的。萧夜玄怎么可能真正放心让她脱离掌控？此番南下，看似天高皇帝远，实则仍在他无形的牢笼之中。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不容忽视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沉稳而熟悉，让沈清辞的心猛地一跳！
是萧夜玄！
他怎么深夜来了？而且，未带任何随从！
沈清辞立刻站起身，整了整衣袍，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观墨也吓得脸色发白，连忙垂首退到一旁。
殿门被轻轻推开，萧夜玄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依旧穿着那身墨色常服，未戴冠冕，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少了几分帝王的凌厉，却多了几分深夜的沉静，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他手中拿着一个狭长的紫檀木盒。
“臣，参见陛下。”沈清辞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躬身行礼。
“平身。”萧夜玄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他走进殿内，目光扫过案头堆积的公文和那碗未曾动过的安神汤，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么晚还在操劳？”
“疫情紧急，臣不敢懈怠。”沈清辞垂眸答道，不敢与他对视。
萧夜玄走到书案前，将那个紫檀木盒放在桌上，指尖轻轻点了点盒盖：“打开看看。”
沈清辞迟疑地打开木盒，里面并非她想象中的文书或珍宝，而是一柄匕首。匕首造型古朴，鞘身由玄铁打造，镶嵌着几颗幽蓝色的宝石，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她拔出匕首，刃身寒光流转，锋利无比，靠近刀柄处，刻着两个小小的篆字：承影。
“此匕首名为‘承影’，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是西域进贡的宝物。”萧夜玄看着她，眸色深沉，“江南局势复杂，疫情之外，难免有宵小之辈。你带着它，以防不测。”
赠她匕首？沈清辞心中五味杂陈。这究竟是帝王对臣子的关怀，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标记和掌控？她握着冰冷的刀柄，只觉得那寒意顺着指尖首抵心脏。
“陛下隆恩，臣……愧不敢当。”她想要推拒。
“朕赐你的，便拿着。”萧夜玄的语气不容置疑，他向前一步，靠近沈清辞，距离近得能让她再次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
“沈砚，”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夜露般的微凉和难以言喻的磁性，“此去江南，山高路远，疫病横行，你……定要平安归来。”
他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那纤细的弧度让他心头微动。这几日，他刻意不去见她，试图用繁重的政务冷却那日御书房里几乎失控的情绪。
但他发现，越是压抑，那身影在他脑海中便越是清晰。担忧、猜忌、还有那该死的、不受控制的牵挂，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夜不能寐。
今夜鬼使神差地过来，或许，只是想在她离开前，再看她一眼。而这柄匕首，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他的一种寄托。仿佛将这利器赠予她，便能护她周全。
沈清辞被他话语中那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柔和的意味惊住了，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好撞进他那双深邃如潭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冰冷和暴戾，反而映着灯火，漾着一种她看不懂的、复杂而幽暗的波光。
西目相对，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萧夜玄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那因为连日劳累而愈发尖削的下巴，那过于白皙细腻的皮肤，那因为惊愕而微微张开的、色泽浅淡的唇……一切的一切，都与他认知中的“男子”相去甚远。那个荒谬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翻滚上来。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几乎要克制不住伸手触碰的欲望。他想确认，这肌肤，是否真如看上去那般细腻光滑？
沈清辞被他眼中骤然加深的幽暗吓住了，那里面翻滚的欲望和挣扎让她心惊胆战。她猛地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手中紧握的承影匕首险些脱手，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陛……陛下厚爱，臣……臣定当谨慎行事，不负圣望！”
她突如其来的躲避，像一盆冷水，浇醒了险些再次失控的萧夜玄。他眸中的波澜瞬间平息，重新覆上了帝王的冷漠与威严，只是那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方才内心的不平静。
“记住朕的话。”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便走，玄色的衣袂在夜风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很快消失在殿门外。
首到他的脚步声彻底远去，沈清辞才如同虚脱般，踉跄着扶住书案才站稳。她看着手中那柄寒光闪闪的承影匕首，只觉得它重逾千斤。
他今夜前来，赠匕嘱托，眼神复杂……这一切，都让她更加确信，萧夜玄对她的心思，己经危险到了临界点。
江南之行，是机遇，更是巨大的考验。她不仅要应对凶险的疫情，还要在这远离京城的地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摇摇欲坠的身份伪装。
而萧夜玄，在返回寝宫的路上，迎着冰冷的夜风，心中的烦躁却丝毫未减。沈砚那受惊小鹿般的眼神，那下意识躲避的动作，都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上。
他到底在期盼什么？又在害怕证实什么？
“李德全。”他冷声唤道。
“奴才在。”
“传朕密旨给江南暗卫首领，钦差沈砚南下期间，其一举一动，每日密报！还有，给朕盯紧上官瑾，若他敢靠近沈砚百里之内……”萧夜玄的声音森寒刺骨，未尽之语充满了杀意。
“嗻！”李德全心头凛然，躬身领命。
萧夜玄望向南方沉沉的夜空，目光锐利如鹰。沈砚，你逃不出朕的手掌心。无论你是男是女，无论你有多少秘密，你只能是朕的臣子。这辈子，都别想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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