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仪仗离了京城，一路南下。旌旗招展，护卫森严，所过之处，地方官员无不战战兢兢，迎候送礼者络绎不绝，皆被沈清辞以“疫情紧急，一切从简”为由严词驳回。
她端坐于马车之内，大部分时间都在翻阅随行太医带来的江南各地医案卷宗，眉头越拧越紧。
情况比她预想的更为严峻。此次时疫，起势凶猛，症状诡异，高热、咳喘、皮下见有紫斑，死亡率极高。
更棘手的是，疫情似乎并非单一源头，而是在数个州县几乎同时爆发，蔓延极快，当地官府初期隐瞒不报，延误了最佳控制时机，导致如今近乎失控。
她不时召随行的太医署副院判周太医询问细节，并依据卷宗记录，结合自己所知的医理，开始草拟防疫章程：
设立隔离营区、统一诊疗方剂、管控水源、焚化病死之物、安抚流民……每一项都需大量人力物力，且会触及地方豪强和部分官员的利益，推行起来必然阻力重重。
然而，比疫情更让她如芒在背的，是那种无处不在的监视感。
她知道，萧夜玄派出的暗卫，一定就隐匿在仪仗队伍或沿途的暗处，将她的一举一动都记录在册，随时飞马传报回京。
这让她如同戴着镣铐跳舞，每一步都必须谨小慎微，连与观墨说话，都需再三斟酌。
这日，仪仗抵达疫情最严重的湖州府地界。还未进城，空气中己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草药和腐败气息的味道。城门处守卫皆以布巾蒙面，神色惶惶。
前来迎接的湖州知府赵康，更是面如土色，眼底乌青，显然己多日未曾安眠。
“下官湖州知府赵康，恭迎钦差大人！”赵康领着大小官员跪了一地，声音带着惶恐。
沈清辞并未下车，只掀开车帘，清冷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赵康身上：“赵大人，城内疫情如何？隔离营区设在何处？药材粮草可还充足？”
赵康冷汗涔涔，支吾道：“回……回大人，疫情……疫情汹汹，染病者众，城内医馆早己人满为患，隔离营区设在城西废弃的屯兵所，但……但条件简陋，死者日增，焚烧不及，恐……恐有秽气蔓延。药材……药材亦是紧缺……”
沈清辞心中怒火升腾，却知此刻不是发作之时。她沉声道：“即刻起，本官接管湖州一切防疫事宜。所有官员，听候调遣，若有懈怠违令者，斩立决！现在，带本官去隔离营区！”
“大人！”赵康及身后官员皆是大惊失色，“营区乃大凶之地，秽气冲天，您万金之躯，岂可亲涉险地啊！”
“百姓能待得，本官为何去不得？”沈清辞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若因惧死而置百姓于不顾，要我等朝廷命官何用？带路！”
赵康等人不敢再劝，只得战战兢兢地在前面引路。
隔离营区的情形，比沈清辞想象的更为凄惨。低矮破败的营房内，挤满了奄奄一息的病人，呻吟声、咳嗽声不绝于耳。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恶臭，死亡的气息无处不在。
负责照料的人手明显不足，且防护简陋，许多人脸上只蒙着普通布巾，眼神麻木。
沈清辞立即下令，随行太医和护卫中懂医术者全部投入救治，又从当地征调民夫，加紧搭建新的、通风良好的隔离棚，严格划分清洁区与污染区。
她亲自示范，用煮沸的布巾制作面罩，要求所有接触病患之人必须佩戴。并将自己初步拟定的几个清热解毒的方剂，交给周太医，命其根据病人实际情况调整试用。
她穿梭于病患之间，查看病情，安抚人心，举止沉稳冷静，毫无惧色。
那清瘦的身影在哀鸿遍野的营区中，仿佛一盏定心明灯，让混乱绝望的局面稍稍得以控制。随行官员和兵士见钦差大人尚且如此，也不敢再有怨言，纷纷依令行事。
然而，连续数日的奔波劳碌，加上营区恶劣的环境，沈清辞毕竟是女子，体质偏弱，终于还是有些撑不住了。
这日傍晚，她在巡视一处新搭建的隔离棚时，忽觉一阵头晕目眩，脚下发软，险些栽倒，幸好被身旁的观墨及时扶住。
“大人！您怎么了？”观墨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只觉得扶住的手臂滚烫。
沈清辞勉力站定，摇了摇头，想说“无妨”，却只觉得喉咙发干，浑身一阵冷一阵热。她心知不妙，恐怕是染了风寒，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首辅是女扮男装，暴君他动心了》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甚至是……更糟的情况。
“快，扶大人回行辕休息！”周太医见状，连忙上前，一搭脉象，脸色顿时凝重起来，“大人脉象浮紧，发热恶寒，乃是劳累过度，外邪入侵之象！需立刻静养用药，绝不能再劳心劳力！”
沈清辞被簇拥着送回城内的临时行辕（原湖州府衙后院）。
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强撑着精神，对周太医和赵康等人吩咐完后续事宜，才允许观墨服侍她躺下。
汤药很快煎好送来，沈清辞喝下后，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她睡得极不安稳，时冷时热，梦境纷乱，一会儿是落霞湾的刀光剑影，一会儿是萧夜玄那双深邃探究的眼眸。
观墨守在床边，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用湿毛巾为她擦拭额头的冷汗。周太医每隔一个时辰便来诊一次脉，眉头越皱越紧。
大人的脉象，除了风寒表症，似乎还有些……异样，但具体为何，他一时间也难以断定，只以为是积劳成疾，邪气深重。
而行辕之外，一道黑影如同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掠过屋檐，将钦差大人病倒、太医频繁出入的消息，通过隐秘的渠道，以最快的速度送往京城。
京城，御书房。
萧夜玄看着暗卫传回的第一份密报，上面详细记录了沈清辞一路上的言行，尤其是她不顾危险、亲临隔离营区指挥若定的事迹。
他指尖抚过密报上“沈砚”二字，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欣赏，有担忧，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骄傲。这才是他看中的人，有胆有识，心系百姓。
然而，当第二份加急密报送到他手中时，他脸上的些许暖意瞬间冰封！
密报上赫然写着：钦差沈大人于湖州隔离营区巡视后，感染风寒，高烧不退，太医诊治，情况……不容乐观。
“不容乐观”西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萧夜玄的心上！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胸膛剧烈起伏，手中的密报被攥得变了形！
感染风寒？在那种秽气冲天的地方？怎么会不容乐观？周太医是干什么吃的！
担忧、恐惧、愤怒，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瞬间淹没了他。他仿佛又看到了那日沈砚在他怀中苍白脆弱的样子，而这一次，他们相隔千里！
“备马！朕要亲自去江南！”一股强烈的冲动让他几乎脱口而出。
“陛下！不可！”李德全吓得魂飞魄散，噗通跪地，“陛下乃万乘之尊，岂可轻涉疫区！若是……若是有个闪失，奴才万死难赎啊！朝堂还需陛下坐镇，太后娘娘凤体也未痊愈……”
李德全的哭喊让萧夜玄残存的理智回笼。他是皇帝，不能任性。可是……一想到沈砚可能病重垂危，可能……他就不敢再想下去！
他烦躁地在殿内踱步，如同困兽。最终，他停下脚步，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地下令：
“传朕旨意，八百里加急！命太医署即刻选派最好的太医，携带宫中所有珍稀药材，火速赶往湖州！告诉周明堂（周太医），若是治不好沈砚，他就不用回来了！还有，让江南暗卫给朕盯紧了，沈砚有任何情况，一日三报！不，一日五报！”
“嗻！奴才这就去办！”李德全连滚爬爬地下去传旨。
萧夜玄独自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只觉得一股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攫住了他。纵使他拥有万里江山，生杀予夺，此刻却无法护住一个想护的人。这种认知让他几欲发狂。
他走到窗前，望着南方，目光仿佛要穿透千山万水，落到那个病中的人儿身上。
沈砚，你绝不能有事！朕还没有弄清楚你身上的谜团，还没有……还没有让你真正臣服于朕！你若是敢死，朕……朕……
他攥紧了拳头，骨节泛白，却不知该如何威胁一个可能正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人。心中那份强烈的占有欲和莫名的情愫，在担忧的催化下，变得愈发清晰而灼人。
而此刻，湖州行辕内，昏睡中的沈清辞并不知道，千里之外，那位暴君正因为她的病情而方寸大乱。
她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片混沌的迷雾之中，冰冷与灼热交替侵袭着她，而在迷雾的深处，似乎总有一双熟悉而危险的眼睛，在牢牢地注视着她，让她无处可逃。
夜，还很长。江南的疫情，京城的牵挂，以及那隐藏在暗处的重重危机，都预示着更大的风波，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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