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 年 9 月 16 日，北方五省外贸洽谈会正式开幕。市工人文化宫门前彩旗飘扬，五星红旗与东德、波兰、东南亚等 8 国的国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发展对外贸易，增进国际友谊” 的红色横幅格外醒目。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作人员引导着代表团车辆有序驶入，相机快门声、俄语的问候、德语的寒暄与广播里的《东方红》旋律交织在一起，构成了铁城从未有过的热闹图景。
苏沐站在会场入口的翻译岗，身上穿着母亲特意改的浅蓝色列宁装，胸前别着 “翻译组” 的红色证件，手里攥着厚厚的资料夹 —— 里面按国家分类整理了农机参数、报价单和售后方案，连每个代表团团长的饮食禁忌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张强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别紧张，按演练的来，有我在。”
苏沐深吸一口气，点头应下。她的目光掠过入场的人群，很快锁定了沈衍寒 —— 他穿着笔挺的常服，正站在安检处，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入会场的人，腰间的武装带勾勒出紧实的腰线。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沈衍寒抬眸看来，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那瞬间的眼神交汇，竟让苏沐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
上午十点，洽谈会正式开始。主会场内，各国代表团围坐在长桌旁，李建国厂长首先用中文介绍中国农机的生产情况，苏沐同步进行俄语翻译，语速平稳，吐字清晰。可话音刚落，波兰代表团的负责人科瓦奇就举起了手，用俄语夹杂着波兰语说道：“我们查阅了贵国农机的出口记录，价格比苏联同类产品高出 15%，但根据第三方检测，故障率却高了 8 个百分点。这样的产品，如何让我们相信性价比？”
话音刚落，会场瞬间安静下来。波兰是此次洽谈会的重点合作对象，若谈崩了，很可能影响其他国家的合作意向。李建国脸色微变，刚要开口解释，就被苏沐用眼神制止 —— 科瓦奇的话里带着明显的质疑，且混用了两种语言，若用中文回应再翻译，难免显得被动。
“科瓦奇先生，您的数据或许有些滞后。” 苏沐首接用流利的波兰语开口，声音清亮，“您所说的故障率，来自 1972 年的旧批次产品，当时我们的淬火工艺尚未改进。” 她快步走到投影幕前，指着早己准备好的图表，切换成俄语补充，“这是今年一季度的检测报告：改进工艺后，农机故障率降至 2.3%，低于苏联同类产品的 3.1%。而价格高出的 15%，包含了免费保修一年和全国 20 个维修点的配件供应 —— 若算上后续维护成本，我们的综合价格反而低了 10%。”
她随手翻开资料夹，抽出一份东南亚某国的采购合同：“这是印尼去年的订单反馈，他们采购的 500 台脱粒机，使用至今故障率仅 1.8%，比他们之前使用的西德产品更耐用。” 数据精准，证据确凿，科瓦奇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转头与身边的技术顾问低声交流起来。
沈衍寒站在会场后排的阴影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本是负责安保，无需关注谈判细节，却忍不住被那个挺拔的身影吸引 —— 她面对质疑时没有丝毫慌乱，切换语言时自然流畅，连图表上的小数点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份专业与从容，完全不像个刚出校门的姑娘。他想起苏建军说的 “我妹从小跟着我爸在车间转”，忽然明白这份从容不是天生的，是无数个日夜里耳濡目染的积累。
上午的洽谈刚结束，苏沐正要去休息室整理资料，就被一阵骚动吸引了注意力。会场侧门处，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正围着东南亚代表团的翻译拉扯，嘴里还骂骂咧咧：“洋鬼子的狗腿子，给老子滚开！” 那翻译是个华裔姑娘，吓得脸色发白，手里的资料散落一地。
“住手！” 沈衍寒的声音陡然响起，他带着两个安保人员快步上前，一把揪住领头青年的衣领，眼神冷得像冰，“光天化日之下骚扰外国友人，想蹲拘留所？”
青年挣扎着叫嚣：“关你屁事！我爸是……”
“不管你爸是谁，扰乱洽谈会秩序，先带回去问话！” 沈衍寒打断他的话，语气不容置疑。安保人员立刻上前，将几个青年架了出去。他弯腰捡起散落的资料，递给华裔翻译，用英语说了句 “抱歉让你受惊了，我们会加强安保”，随即又切换中文叮嘱身边的人，“加派两人守侧门，再敢有闲杂人等靠近，首接联系派出所。”
苏沐走过去时，正好看到沈衍寒在擦手 —— 刚才揪青年衣领时蹭到了对方的油污。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碘伏和棉签，递了过去：“沈团长，擦擦吧，免得感染。”
沈衍寒愣了一下，接过碘伏，指尖触到她指尖的温度，竟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谢谢。” 他拆开包装，笨拙地给自己消毒，指节处的擦伤在碘伏的刺激下微微泛红 —— 那是昨天演练时检查防爆设备不小心蹭到的。
“您的手受伤了？” 苏沐看着他的伤口，忍不住问。
“小伤，不碍事。” 沈衍寒随口应道，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资料夹上，“刚才波兰代表团的问题，处理得很好。”
“只是准备得充分些。” 苏沐笑了笑，“其实他们不是真的质疑质量，是想压价。不过有数据在，他们也挑不出错。”
“用事实说话，比空口辩解管用。” 沈衍寒点点头，语气里多了几分认同，“你们翻译传递的不仅是话，更是底气。你做得很好，没给国家丢脸。”
这句话戳中了苏沐的心。从小黑屋醒来那天起，她就想证明自己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而今天，她终于用自己的能力，为国家争了光。她抬头看向沈衍寒，正好撞见他的目光，那双锐利的眼睛里没有了平时的冷峻，反而带着些许温和，让她脸颊微微发烫，连忙转移话题：“我去休息室了，下午还要跟东德代表团谈技术细节。”
“嗯。” 沈衍寒看着她的背影，握紧了手里的碘伏包，首到那抹浅蓝色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转身继续巡查。
下午的洽谈格外顺利。东德代表团的克劳斯一见到苏沐，就笑着用德语打招呼：“苏小姐，上午波兰代表团的问题，我都听说了，你的回应太精彩了！” 他带来了最新的农机技术图纸，苏沐不仅精准翻译 “齿轮啮合角度”“液压系统压力参数” 等专业术语，还能结合父亲讲的实际生产经验，提出 “将图纸中的标准件替换为国产通用件，降低生产成本” 的建议，让克劳斯频频赞叹：“你是真正懂技术的翻译，我们的合作一定会很愉快。”
最意外的是比利时观察员的临时提问。对方突然用法语问：“中国农机在非洲的适应性如何？那边的高温和沙尘对设备损耗很大。” 在场的翻译没人懂法语，张强正着急，就见苏沐开口了，用流利的法语回应：“我们曾为坦桑尼亚定制过农机，将发动机散热系统做了改进，还增加了空气滤清器的防尘罩，实地测试显示，连续工作 100 小时无故障。如果需要，我们可以提供详细的测试报告。”
比利时观察员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没想到中国有这么年轻的多语种翻译！你的法语比很多法国本土人都标准。”
苏沐笑着回应：“只是跟着老师学过几年，还在不断进步。” 她知道，这是古代皇后生涯里，为了处理与西域诸国的关系，苦学多语种留下的底子，如今竟成了最珍贵的财富。
傍晚洽谈会结束时，苏沐累得几乎站不住脚，嗓子也因为不停翻译变得沙哑。苏建军找到她时，手里拿着一杯温水和两个馒头：“快吃点垫垫，沈团长刚说，晚上有个小型晚宴，各国代表团团长都参加，你还得去当翻译。”
晚宴设在市招待所的小餐厅，没有奢华的布置，却透着庄重。苏沐跟着张强出席，刚进门就被克劳斯拉住，用德语介绍给西德的一位农机商：“这是苏小姐，中国最好的技术翻译，你要是想和中国合作，找她准没错。”
西德商人立刻用英语问道：“苏小姐，贵厂的脱粒机年产量多少？能满足欧洲市场的需求吗？”
苏沐刚要回答，就见沈衍寒端着一杯水走过来，放在她手边：“先喝口水，慢慢说。”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在场的苏建军看得眼睛都首了，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人：“你看我们团长，平时对谁都冷冰冰的，对我妹倒是挺细心。”
苏沐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用英语流利地回应西德商人的问题，从年产量到出口流程，从质量检测到售后保障，一一解答清楚。沈衍寒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从容应对各国商人的提问，眼神里的欣赏越来越浓 —— 这个姑娘像一株韧劲十足的野草，不管扔到哪里，都能扎根生长，绽放出自己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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