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猛地从病历堆里抬起头，指尖还停留在钢笔最后划过的弧线处。凌晨三点的护士站只有应急灯亮着，幽绿的光把玻璃柜里的空药瓶照得像一排倒悬的眼球，而更刺耳的动静正从走廊尽头传来 —— 不是病人惯常的呓语，是某种湿滑的东西拖过瓷砖的声响，混着断断续续的哼唱。
他抓起桌上的手电筒，橡胶握把被冷汗浸得发黏。特殊病区的夜班从来不太平，但今晚的空气里有种不同寻常的紧绷感，像是暴雨来临前压在胸口的乌云。
“王姐？” 程砚推开护士站的门，手电光束刺破黑暗。走廊尽头的身影顿了一下，那件熟悉的粉色护士服在绿光里泛着诡异的色泽。王桂兰背对着他，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指缝间往下滴着深色的液体。
“小王啊……” 王桂兰的声音像被水泡过的纸，“你看这花纹，多好看。”
光束晃过去的瞬间，程砚胃里猛地一缩。老护士手里捏着的是半块碎镜片，边缘还沾着血丝，而她另一只手腕上划开了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血珠正顺着指尖滴在地板上，晕开一朵朵扭曲的图案。更吓人的是她的脸，本该布满细纹的眼角此刻咧到了耳根，嘴角挂着混合着血沫的笑容。
“王姐！你干什么！” 程砚冲过去想夺下镜片，却被她猛地甩开。老护士转过身，程砚才发现她的瞳孔变成了浑浊的灰绿色，像是蒙着层厚厚的眼屎，死死盯着天花板的角落。
“祂喜欢红色……” 王桂兰突然咯咯笑起来，镜片在手腕上又划了一下，“你看祂在那儿呢，正看着我们笑呢……”
程砚的手电光扫过天花板，除了泛黄的墙皮和几个霉斑什么都没有。但当他再转回头，王桂兰己经把镜片凑到了眼前，指甲深深抠进自己的脸颊，血珠顺着皱纹往下淌。
“住手！” 程砚用尽全力按住她的手腕，女人的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混乱中他瞥见王桂兰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药板 —— 本该装着认知稳定剂的铝箔板空空如也，边缘还有牙齿咬过的痕迹。
就在这时，走廊另一头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紧接着是张医生撕心裂肺的尖叫。程砚心里咯噔一下，刚想喊人，却发现应急灯开始疯狂闪烁，电流发出滋滋的怪响。
“药…… 药没了……” 王桂兰突然下来，眼神涣散地盯着天花板，“仓库里的箱子都空了…… 他们说断货了……”
程砚的后背瞬间爬满冷汗。认知稳定剂断供？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下 —— 上周的秘密会议上，院长还拍着桌子保证药品供应绝对稳定，怎么可能突然断货？他扶住软倒的王桂兰，刚想叫值班的护工，却发现走廊里不知何时己经站满了人影。
张医生蜷缩在 nurses' station 门口，双手抱着头不停地撞墙，白大褂上全是呕吐物。两个年轻护士背对着他，正用口红在墙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那形状让程砚想起处方笺燃烧后浮现的克苏鲁符文。更远处，负责药房管理的老李蹲在地上，正用镊子把什么东西塞进嘴里，走近了才发现是从垃圾桶里捡的药瓶碎片。
“都愣着干什么！” 程砚吼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单薄。他想去扶张医生，对方却突然抬起头，眼球上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嘴角挂着黏糊糊的涎水。
“程医生，你看我后脑勺是不是长东西了？” 张医生抓着程砚的手往自己脖子后面按，那里确实有个鹌鹑蛋大小的硬块，还在微微搏动，“它总在动，还会说话…… 说要出来透气……”
程砚的手指像触到了烙铁般弹开。这不是普通的肿块，触感坚硬又带着诡异的温热，像是有活物在皮肤下游动。他猛地看向张医生的处方权胸牌，照片里的男人眼神清明，而现在那双眼睛里只剩下浑浊的恐惧。
“药！给我药！” 老李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扑向玻璃柜，指甲在柜门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认知稳定剂！我要蓝色的那种！不然祂会吃掉我的脑子！”
程砚这才注意到，所有出现异常的医护人员胸前都别着粉色的处方权胸牌 —— 那是刚入职不到三个月的标志。而像他这样佩戴银色胸牌的老员工，虽然也感到头晕目眩，却还能保持基本理智。
“王姐，仓库的备用药品呢？” 程砚摇晃着的老护士，她的瞳孔己经开始扩散，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应急灯突然熄灭，黑暗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咀嚼声，程砚摸到口袋里的打火机，火苗窜起的瞬间，他看见张医生正把手指塞进嘴里疯狂地啃咬。
“别碰！” 程砚打掉他的手，掌心沾到的血温烫得吓人。他拽起张医生往护士站拖，途中踢到个硬东西，低头一看是个摔碎的体温计，水银珠在地上滚成银色的珠子，被某个护士用手指蘸着往眼睛里抹。
“程医生……” 王桂兰突然抓住他的裤脚，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冷藏库…… 后面的暗格……”
话音未落，老护士的头猛地向后折去，颈椎断裂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程砚看着那双圆睁的灰绿色瞳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甩开那只逐渐冰冷的手，转身冲向药房 —— 王桂兰说的冷藏库就在药房最里面，那里本该存放着三个月的应急药品。
药房的电子锁发出刺耳的警报声，程砚用紧急钥匙打开门，扑面而来的不是熟悉的冷气，而是一股浓烈的腥甜味，像是腐烂的甜橙混着血腥味。冷藏库的门敞开着，里面的温控器显示零下五度，但本该摆满药盒的货架空空如也，只有几排锈蚀的金属架在制冷机的嗡鸣里微微颤抖。
“不可能……” 程砚冲到最里面的角落，那里确实有块松动的瓷砖。他徒手抠开瓷砖，后面的暗格里只有个空纸箱，箱底残留着几片蓝色药片的碎屑，和他每天服用的认知稳定剂一模一样。
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程砚手抖着掏出来，屏幕上跳出护士长的号码。接通的瞬间，那边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夹杂着护士长压抑的啜泣：“程医生…… 所有药房都空了…… 刚才接到配送中心的电话，说…… 说从今天起停止供应……”
“为什么？！” 程砚对着听筒低吼，回音在空荡的药房里撞出嗡嗡的声响。
“不知道…… 他们只说……‘净化仪式’开始了……” 护士长的声音突然拔高，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喘息，“祂在敲我的窗户…… 程砚，祂知道我们发现了……”
电话突然挂断，忙音像针一样扎进程砚的耳朵。他踉跄着后退，后背撞到金属货架，上面的空药瓶噼里啪啦掉下来，在地上摔成碎片。冷藏库的制冷机不知何时停了，潮湿的空气里，那些碎片的反光像是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走廊里的尖叫声越来越密集。程砚冲出药房，正好撞见两个护士把老李按在地上，老人的脸涨成青紫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肚子却在不停地鼓胀，白大褂的纽扣崩飞了两颗，露出皮肤下蜿蜒蠕动的凸起。
“注射镇定剂！” 程砚吼着冲向治疗车，手指却在药盒里翻到了空瓶。他这才想起，从昨天开始，常规镇定剂就对患者失效了，现在连最后的库存都没了。
“祂要出来了……” 老李突然停止挣扎，眼睛首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嘴角咧开诡异的弧度，“从地下…… 从那些管道里……”
话音刚落，走廊顶部的通风管突然发出剧烈的震动，灰尘簌簌落下。程砚猛地抬头，看见通风口的栅栏正在被什么东西顶开，阴影里垂下几条湿漉漉的灰黑色触须，末端还沾着黏液，在应急灯的绿光里泛着油亮的光泽。
“快跑！” 程砚拽起离得最近的年轻护士，却发现她的手正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指甲变得又黑又长。女孩慢慢转过头，脸上带着和王桂兰如出一辙的笑容，轻声说：“跑不掉的…… 我们都是祂的养料啊……”
通风管里的响动越来越大，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爬行。程砚看着那些从管道里不断垂下的触须，突然想起地下密道里看到的古神遗迹，想起处方笺上的克苏鲁符文，想起那些患者描述的黑色母乳幻觉 —— 所有碎片在脑子里轰然拼合。
认知稳定剂不是普通的精神药物。
它是某种屏障，某种用来压制那些不可名状存在的抑制剂。
而现在，屏障没了。
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开始疯狂闪烁，红色的光芒把所有人的脸照得忽明忽暗。程砚突然注意到，那些出现异变的人胸前的粉色胸牌都在微微发烫，塑料表面浮现出和墙上一样的诡异符号。
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银色胸牌，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些。口袋里的手机又在震动，这次是条短信，来自那个隐藏档案里提到的加密号码：“他们在净化‘不合格’的容器，快去资料室，第三排书架后面有备用药品，但要小心…… 祂己经渗透进来了。”
程砚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看向那些还在挣扎的同事，又抬头看了看通风管里不断增多的触须，咬了咬牙。现在不是救人的时候，想要活下去，想要弄清楚真相，必须先找到那些备用药品。
他贴着墙根往楼梯口挪动，脚下的瓷砖黏糊糊的，不知道是血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经过护士站时，程砚瞥见自己的办公桌，昨晚没写完的病历本摊开着，最后一行字被什么液体晕开了 —— 那是他写的 “认知稳定剂效果评估：患者幻觉未缓解，但医护人员未出现异常”。
多可笑。
他以为的安全，不过是药物制造的假象。
楼梯间传来重物滚落的声音，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程砚猛地拉开安全门，一股浓烈的腥甜味扑面而来，楼梯转角处堆着几具扭曲的尸体，看制服是其他楼层的医生。他们的身体以不可能的角度纠缠在一起，皮肤下布满了网状的青黑色血管。
程砚捂住嘴，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往上跑。每一级台阶都像灌了铅，耳边全是混杂的声响 —— 通风管里的爬行声，同事们的尖叫，还有某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的搏动声，和他在古神遗迹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三楼资料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线。程砚推开门，看见护士长蜷缩在书架后面，头发凌乱，嘴角带着血迹。她面前的地上散落着几支注射器，旁边还有个打开的药箱，里面只剩下最后一支蓝色药剂 —— 认知稳定剂。
“只有这个了……” 护士长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刚才…… 刚才张医生冲进来抢，我……”
程砚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墙角，张医生的尸体以诡异的姿势挂在书架上，脖子拧成了麻花，肚子却像气球一样鼓着，皮肤薄得透明，能看见里面密密麻麻的黑色细线在蠕动。
“地下实验室……” 程砚抓起那支药剂，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们肯定还藏着药，或者…… 制造这种药的方法。”
护士长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别去…… 程砚，那不是我们能碰的东西。认知稳定剂本身就是…… 就是用祂的组织做的……”
程砚的血液几乎凝固了。他低头看着那支蓝色药剂，液体在玻璃管里缓缓晃动，像极了通风管里触须的颜色。
就在这时，资料室的窗户突然被撞碎，狂风卷着雨点灌进来，夹杂着某种尖锐的嘶鸣。程砚猛地转头，看见窗外的夜空呈现出诡异的暗紫色，而医院主楼的方向，正有无数灰黑色的触须从窗户和通风口里钻出来，像一片不断蔓延的噩梦。
“没时间了。” 程砚拔开药剂的针头，毫不犹豫地注射进自己的手臂。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流遍全身，那些盘旋在脑海里的低语暂时退去，让他找回了片刻的清明，“要么找到更多的药，要么一起变成他们那样。”
他看向护士长，女人的瞳孔己经开始出现灰绿色的斑点。程砚把空针管扔在地上，抓起桌上的消防斧：“你留在这里锁好门，我去地下实验室。如果我半小时没回来……”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两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护士长突然从口袋里掏出把黄铜钥匙，塞进程砚手里：“通往实验室的密道在洗衣房后面，用这个能打开第三道锁。还有…… 小心院长，他不是人。”
程砚握紧那把冰凉的钥匙，转身冲向门口。走廊里的尖叫声己经变成了整齐划一的哼唱，调子诡异而单调，像是某种召唤仪式的序曲。他跑过护士站时，瞥见王桂兰的尸体还躺在那里，但肚子己经裂开了，里面钻出几条细小的触须，正慢慢爬向通风管的方向。
楼梯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不是人类的步伐，更像是某种巨大的生物在移动。程砚猛地拐进消防通道，身后的光线被一个庞大的阴影吞噬，带着腥甜味的热风拂过他的后颈。
他知道，真正的狩猎开始了。而他们这些所谓的 “合格容器”，不过是这场净化仪式里，跑得稍慢些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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