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峪的清晨是在鸡鸣和战士们出操的口号声中醒来的。薄雾像一层轻纱笼罩着山村，空气中混合着泥土、草木和炊烟的味道。独立团的生产自救运动己经初见成效，村边新开垦的梯田里，嫩绿的苗子顽强地探出头，山坡上放养着几只从老乡那里换来的羊羔，村子中央的空地上，架起了几台简陋的织布机，发出有节奏的哐当声。
李云龙的身体在旅部送来的药品和几日休养下，疟疾的急性症状算是压下去了，但病去如抽丝，整个人依旧有些虚弱，脸色带着几分苍白，往日里那洪钟般的嗓门也低了几分。他披着件旧军装，站在团部门口（其实就是一间稍大点的土坯房），看着眼前这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训练和补给问题。虽然暂时安稳，但他脑子里的那根弦始终绷着，莜冢义男那老鬼子绝不会轻易罢休，山本的特工队更是心腹大患。
“团长，您咋又站风口了？老郎中说了，您这病根未除，最忌风寒。”虎子拿着一件厚实点的外套，急匆匆地从屋里出来，要给李云龙披上。
李云龙不耐烦地摆摆手：“去去去，老子还没那么娇气！这太阳都出来了，暖和着呢。”话虽这么说，一阵小风吹过，他还是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两声。
这时，赵刚和一位穿着粗布衣服、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一起走了过来，老者肩上挎着一个旧药箱。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姑娘，约莫十八九岁年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裳，梳着一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脸庞红润，眼睛亮晶晶的，手里端着一个粗陶碗，冒着热气。
“老李，你看谁来了？”赵刚笑着招呼，“这位是杨老郎中，是咱们这一带最有名的先生，秀芹主任特意从邻村请来给你瞧瞧病的。”
那叫秀芹的姑娘上前一步，大大方方地说：“李团长，杨老先生医术可好了，俺娘前年病得那么重，就是杨老先生给治好的。您为打鬼子受了累，病了，俺们妇救会商量了，一定得把您的身子调理好！”她的声音清脆，带着浓浓的乡土气息，却透着一股真诚和泼辣劲儿。
李云龙打量了一下这姑娘，记得赵刚提起过，赵家峪的妇救会主任叫秀芹，是个能干积极的姑娘，组织妇女做军鞋、筹军粮，很是得力。他不好拂了人家好意，尤其是对这位看起来就很有派头的老郎中，更是客气了几分：“哎呀，杨老先生，劳您大驾，真是不好意思！还有秀芹主任，谢谢你们关心！我这都是小毛病，快好了，快好了。”
杨老郎中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微微一笑：“李团长不必客气。老朽虽居乡野，也知诸位将士为国为民，浴血奋战，令人敬佩。让老朽为您诊诊脉。”
几人进了屋，杨老郎中让李云龙坐下，伸出三根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闭目凝神，细细品察。屋里静悄悄的，赵刚、秀芹和虎子都屏息看着。过了一会儿，老郎中又让李云龙伸出舌头看了看舌苔，问了问近日饮食起居和身上具体的感觉。
“李团长，”老郎中缓缓开口，“您这病，西医说是疟疾，咱老祖宗叫‘打摆子’，是外感瘴疠邪气，内伤饮食劳倦，导致正气亏虚，邪气乘虚而入。如今高热虽退，但邪毒未清，脾胃虚弱，气血两亏。若不加调理，恐成痼疾，稍有不慎便会复发。”
李云龙听得半懂不懂，但觉得老郎中说得在理，连忙问：“那老先生，该如何调理？”
杨老郎中打开药箱，取出纸笔，一边写方子一边说：“当以扶正祛邪为主。我先开个方子，用的是本地常见的柴胡、黄芩、青蒿（虽然此时青蒿素未被现代医学明确发现，但中医早用青蒿治疟）、半夏、党参等药材，意在清透余邪，调和脾胃，补益气血。另外，饮食上要格外注意，需清淡温软，忌食生冷油腻。老朽看贵部也在开荒种地，甚好。可多种些山药、南瓜、小米，最是养人。我再教这位小同志几个穴位，”他指了指虎子，“每日为团长按摩足三里、关元、气海等穴，有助恢复元气。”
秀芹在一旁认真听着，插话道：“杨老先生，药材的事您放心，俺们妇救会组织妇女上山去采！保证一样不少！饮食俺们也盯着，一定让李团长吃好！”
李云龙看着老郎中沉稳的气度和秀芹那热心肠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就是根据地的老百姓，朴实、真诚，把八路军当成自家人。他郑重地抱拳：“多谢老先生！多谢秀芹主任和乡亲们！”
杨老郎中走后，秀芹果然雷厉风行。她组织妇救会的妇女们，按照方子上写的，三五成群上山采药。哪些草药长在阳坡，哪些喜阴，哪些需要连根挖，哪些只取枝叶，秀芹门儿清，俨然是个小专家。采回来的药材，她亲自带着几个细心的大娘清洗、晾晒、炮制，然后按时送到团部，盯着虎子或者卫生员给李云龙熬药。
除了药材，秀芹在饮食上也下了功夫。她知道病人胃口不好，就变着法子做些清淡又有营养的吃食。今天是一碗金黄的小米粥配点咸菜，明天是软糯的山药南瓜羹，偶尔还能弄到几个鸡蛋，做成嫩嫩的蛋花汤。她总是亲自端着饭菜送来，看着李云龙吃下去才放心。
“李团长，您得多吃点，身子才好的快！”
“秀芹主任，你这……太麻烦了，让炊事班弄就行……”
“那不行！炊事班做的哪有俺做的精细？您快趁热吃！”
几次下来，李云龙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一个糙汉子，带兵打仗在行，可面对这姑娘无微不至的照顾，反而有些手足无措。赵刚看在眼里，私下里笑着对李云龙说：“老李，我看秀芹这姑娘不错，心细，能干，对你也是真心实意的关心。你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考虑一下个人问题？”
李云龙老脸一红，梗着脖子道：“老赵，你少扯淡！现在是打仗的时候，想这些干啥？再说，人家一个大姑娘，咱别坏了人家名声！”
话虽这么说，但秀芹的身影和那清脆的声音，却不知不觉在他心里留下了印记。每次看到她端着碗走来，李云龙那因为战事和伤病而紧绷的心弦，总会莫名地松弛一下。
在杨老郎中的药方和秀芹的精心照料下，李云龙的身体恢复得很快。脸色逐渐红润起来，力气也回来了大半。他开始更多地投入到部队工作中，检查训练，听取侦察汇报，和赵刚、孔捷等人研究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这天，他感觉精神大好，便叫上魏大勇，打算去村外新兵训练场看看。刚走出团部不远，就看见秀芹和几个妇女正蹲在河边洗绷带和战士们换下来的脏衣服。初春的河水还带着刺骨的寒意，她们的手都冻得通红。
秀芹眼尖，看到李云龙，立刻站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着打招呼：“李团长，您这是要出去？身子刚好，可别走远了累着！”
阳光下，秀芹的脸庞冻得红扑扑的，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一双眼睛格外明亮。李云龙心里一动，停下脚步，难得地和颜悦色地说：“秀芹主任，辛苦你们了。这水凉，让同志们别洗太久，当心冻着。”
秀芹爽朗地一笑：“没事儿！俺们习惯了！战士们打鬼子流血牺牲都不怕，俺们洗几件衣服算啥？团长您快忙去吧，俺们一会儿就洗完了！”
看着秀芹转身又蹲下用力搓洗衣服的背影，那根又黑又亮的大辫子在身后晃动着，李云龙站在原地，愣了片刻。魏大勇在一旁憋着笑，被李云龙瞪了一眼，赶紧板起脸。
“走，看新兵蛋子去！”李云龙挥挥手，大步向前走去，脚步似乎比刚才更轻快了些。
他意识到，赵家峪这片土地，这些朴实可亲的乡亲，还有那个叫秀芹的泼辣能干的姑娘，正在他心底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牵挂。这种牵挂，不同于对部队的责任，更像是一种对“家”的眷恋。这让他更加坚定了要保卫好这片根据地，绝不能让鬼子的铁蹄再来践踏的决心。同时，一种微妙的情愫，也在战火硝烟的间隙里，悄然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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