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李家媳妇坟地走的路上，送他们来的村民还在低声叹气，话里的细节像细针，扎得蓝天心里发沉。“李家那小子，婚前看着老实，娶了媳妇就变了样，喝醉了就打，媳妇怀着孕还让她挑水”“她公婆也不是东西，嫌她怀的不是儿子，顿顿让她吃剩菜，难产那天还在骂她‘没用’”——村民的话飘在风里，和方才厉鬼尖叫的声音叠在一起，让蓝天攥着包银簪的黄符，指节都泛了白。
到了坟前，西目道长烧了安魂符，银簪埋进坟土时，纸灰被风吹得打了个旋。蓝天看着那抔新土，忽然想起铺子里厉鬼泛绿光的眼睛——那眼里不是纯粹的凶戾，倒有几分像迷路的孩子，带着慌和恨。他忍不住开口，声音比平时轻了许多：“师叔，她……她本来不是厉鬼，是被欺负得太狠了，对吗？”
西目道长烧纸的手顿了顿，没立刻回答。九叔站在一旁，看着蓝天紧绷的侧脸，轻声道：“冤有头，债有主。她受的委屈是真的，但害了无辜的孩子，也是真的。”
“可那孩子没惹她啊！”秋生插了句嘴，又挠了挠头，“但她丈夫和公婆更该受罚……咱们除了她，却没管那些坏人，这算对吗？”
这话像颗石子，砸进蓝天心里。他想起学道时九叔说的“邪祟必除，方能护人”，可今天的“邪祟”，是被欺辱到魂都不安的可怜人。他低头看着掌心——刚才聚阳咒留下的暖意还没散尽，可这暖意是用来对付“坏人”的，还是对付“受了委屈的坏人”的？他忽然分不清了。
回义庄的路上，蓝天没再说话。平时总攥在手里的镇魂铃，此刻被他揣在怀里，铜身的温润也没让他踏实。他想起王阿婆孙女胳膊上的抓痕，又想起村民说的“她怀的孩子没保住，自己也没了”，心里像拧了团乱麻——是非对错，好像不是画张符、念个咒就能分清的。
到了义庄门口，西目道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比平时沉了些：“天儿，你今天想的这些，我年轻时也想过。道心不是一开始就稳的，得见过更多事，才明白‘护人’不仅是除邪，更是让冤屈有处说，让坏人有报应。”
蓝天抬起头，眼里还带着迷茫。九叔递过一杯温茶：“别急，慢慢来。你今天会疑惑，说明你心里装着‘善’，这比什么都重要。”
蓝天接过茶，温热的杯子贴在掌心，可心里的疑惑还没散。他看着院角的桃树，第一次觉得，学道这条路，比画符、练咒要难得多——因为符有章法，咒有口诀，可人心和是非，没有。
第二天一早，蓝天揣着两张刚画好的清心符就出了门。他没跟秋生说，也没告诉九叔和西目道长，只想着去鄢棉镇走一趟——心里的疑惑像团没揉开的面，不弄清李家媳妇丈夫的下落，总觉得不踏实。
鄢棉镇的早市刚散，街面上还留着些卖菜的担子，空气里飘着油条和豆浆的香气。蓝天没往热闹处去，径首走到了昨天的杂货铺旁，斜对过就是家茶馆，三三两两的村民正坐在门口喝茶聊天，最适合打听消息。
他刚在茶馆角落坐下，老板就端着茶过来：“小师父是昨天救了王阿婆孙女的吧？要喝什么，我请客！”
蓝天连忙摆手，接过茶碗小声问：“老板，您知道李家媳妇的丈夫，现在在哪儿吗？”
老板手里的茶壶顿了顿，往周围看了眼，压低声音：“你说李老三啊？那混小子早跑了！”他叹了口气，往蓝天碗里续了点茶，“他媳妇没了第二天，就卷着家里那点钱想躲去外地，结果欠了赌场的债，没走成，现在躲在镇西头的破庙里呢！”
旁边桌的老村民听见了，也凑过来搭话：“说起这李老三，真是造孽！他媳妇怀着孕的时候，他还去赌，输了就回家打媳妇撒气，他爹娘也不管。现在倒好，媳妇变成厉鬼闹了一场，他自己也没好果子——听说这几天总咳血，脸白得像张纸，连门都不敢出！”
蓝天握着茶碗的手紧了紧：“他……知道自己错了吗？”
“错？他只嫌自己倒霉！”老村民哼了一声，“昨天咱们去谢你们的时候，还看见他从破庙后墙溜出来买馒头，嘴里还骂他媳妇‘死了都不安生’，哪有半分悔意？”
蓝天的心沉了沉。他原以为“报应”该是轰轰烈烈的——比如被邪祟缠上，或是遭了什么明显的惩戒，可没想到，李老三只是躲在破庙里，咳着血，却连半分悔悟都没有。这算什么报应？是老天没睁眼，还是“报应”本就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谢过老板和老村民，起身往镇西头走。破庙就在镇边的土坡上，院墙塌了大半，门口堆着些枯枝。蓝天没进去，只在墙外站着，听见里面传来咳嗽声，混着模糊的咒骂，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没有解气，只有比之前更重的迷茫。
离开破庙时，路过镇口的老槐树，树下正有个小孩在捡落在地上的槐花。蓝天忽然想起昨天铺子里，那个被厉鬼抓伤的小女孩，又想起李家媳妇没保住的孩子，指尖无意识地着怀里的镇魂铃。
原来“报应”不是画一道符、念一句咒就能来的，也不是厉鬼的报复能算清的。李老三的咳嗽和躲债，是他自己造的孽结的果，可这份“果”，好像远抵不上李家媳妇受的苦。
蓝天往义庄走，阳光照在身上，却没之前那么暖了。他知道，今天的打听没找到标准答案，可心里的那团“面”，好像松了点——或许“报应”从来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就像学道，得自己慢慢悟，慢慢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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