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沪市深秋。一场冷雨刚过，沈府的青石板路湿滑如镜，倒映着回廊下宫灯的昏黄光晕。西跨院的议事厅里，却比屋外的寒意更甚几分 —— 沈敬亭将一份《沪江日报》拍在紫檀木桌上，头版 “沈家纺织厂涉嫌为日军代工军用布料” 的标题格外刺眼，墨迹仿佛都带着滚烫的怒意。
“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敬亭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旱烟杆重重磕在桌角，铜锅与木头相撞的脆响惊得窗外的落叶簌簌飘落。
沈砚堂站在桌前，深灰色西装的领口微微凌乱，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闪烁不定：“父亲，这是谣言！是有人故意陷害沈家！纺织厂生产的都是普通民用布料，怎么可能是军用的？”
“谣言？” 沈敬亭气得胡须发抖，指着报纸上的配图，“这上面清清楚楚拍着纺织厂仓库里的军用染料，还有日本商人的签字单据，你还想狡辩？”
站在一旁的沈砚青斜倚在门框上，手里把玩着一只玉扳指，脸上挂着看热闹的闲散笑容。他一早就让苏曼丽通过百乐门的关系，把这则 “独家新闻” 递到了《沪江日报》，就是要借父亲的怒火敲敲沈砚堂 —— 自从上次在赌场听到沈砚堂给日军捐钱，他就料定大哥绝不会只满足于 “捐钱”，背后定然藏着更大的猫腻。
“大哥也是为了沈家好。” 沈砚青慢悠悠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嘲讽，“现在沪市局势紧张，不跟日本人搞好关系，沈家的产业迟早要被吞掉。大哥这是‘曲线救国’呢。”
“你闭嘴！” 沈砚堂猛地转头瞪着他，眼神里满是怨怼，“这里轮不到你说话！整天就知道流连风月场，除了给沈家丢脸，你还会做什么？”
“我丢脸？” 沈砚青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首身体，“我至少不会给日本人当走狗！不像某些人，表面上是为了家族，实则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
“够了！” 沈敬亭厉声喝止，胸口剧烈起伏，“砚堂，给我说实话，你到底跟日本人做了什么交易？”
沈砚堂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低下头，声音沙哑：“我…… 我只是跟三井财团合作，给他们提供一些布料，他们答应保护沈家的产业……”
“只是布料？” 沈敬亭显然不信，正要追问，管家福伯匆匆走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沈敬亭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挥了挥手：“你们都先下去，我有话跟砚堂说。”
沈砚青识趣地转身离开，走到回廊拐角时，故意放慢了脚步。屋内传来沈敬亭压抑的怒吼，夹杂着沈砚堂的辩解，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 “军火”“码头”“渡边” 几个词还是清晰地飘进了他的耳朵。
他心中一凛 —— 果然是军火！沈砚堂竟然在帮日军走私军火！
沈砚青强压下心中的震惊，装作醉醺醺的样子，摇摇晃晃地往自己的院子走。路过花园时，他瞥见沈砚堂的贴身保镖鬼鬼祟祟地往后门走，手里还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黑色皮箱。他立刻心头一动，悄悄跟了上去。
保镖显然没察觉到有人跟踪，快步走出沈府后门，钻进了一辆等候在那里的黑色轿车。沈砚青立刻叫住一辆黄包车：“跟上前面那辆黑色轿车，别被发现了。”
黄包车夫应了一声，拉起车就追。黑色轿车一路往码头方向驶去，穿过繁华的街道，驶入了一片荒凉的港区。这里是沈家的私人码头，平日里只有沈家的货船停靠，此刻却灯火通明，几个身着黑色短打的日本特务正站在码头边，与一个熟悉的身影交谈 —— 正是日军领事馆的秘书佐藤。
沈砚青让黄包车夫停在远处的暗处，自己则借着码头的集装箱掩护，悄悄靠近。
“沈大少爷的货呢？” 佐藤的声音带着不耐烦，“渡边会长己经等不及了。”
“就在这里。” 沈砚堂的声音传来，他竟然亲自来了。沈砚青从集装箱的缝隙里望去，只见沈砚堂指挥着几个工人，从货船上搬下一个个沉重的木箱，木箱上印着 “纺织机械零件” 的字样，却透着金属碰撞的沉闷声响。
“打开看看。” 佐藤挥了挥手，一个日本特务立刻拿出撬棍，撬开了一个木箱 —— 里面赫然是一排排崭新的步枪，枪口在灯光下闪着冷冽的寒光。
“很好。” 佐藤满意地点点头，递给沈砚堂一张支票，“这是定金，剩下的钱等这批军火运到吴淞口，会打到你的账户上。”
沈砚堂接过支票，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佐藤先生放心，后续的军火我己经准备好了，下周准时交货。”
躲在暗处的沈砚青浑身冰凉。他万万没想到，沈砚堂竟然胆大包天到帮日军走私军火，这些武器迟早会变成杀害同胞的凶器。他强压下冲出去阻止的冲动，从怀里掏出微型相机，对准码头的场景按下了快门 —— 木箱上的字样、佐藤与沈砚堂交接的画面、堆放在一旁的步枪，都被清晰地记录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日本特务突然朝他藏身的方向看来：“谁在那里？”
沈砚青心中一惊，立刻往后退去，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铁桶，发出 “哐当” 一声响。
“有人！” 佐藤厉声喝道，“抓住他！”
几个日本特务立刻朝这边冲来。沈砚青知道不能久留，转身就跑，借着夜色和集装箱的掩护，飞快地冲出了码头。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枪声，子弹擦着他的耳边飞过，打在集装箱上，溅起一片火星。
他一路狂奔，终于甩掉了追兵，气喘吁吁地靠在一棵老槐树上。他拿出相机，检查了一下胶卷，确认拍摄成功后，才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沉重 —— 沈砚堂是他的亲大哥，血脉相连的亲人，如今却成了汉奸走狗。
回到沈府时，己是深夜。沈砚青故意装作喝醉酒的样子，摇摇晃晃地闯进沈砚堂的院子。沈砚堂刚回来不久，正在书房里清点支票，看到他进来，脸色瞬间变了：“你怎么来了？”
“大哥，你去哪了？” 沈砚青打了个酒嗝，故意撞在书桌上，将上面的支票扫落在地，“我找你喝酒呢…… 咦，这是什么？” 他捡起一张支票，眯着醉眼看了看，“三井财团…… 五十万？大哥，你发财了啊！”
沈砚堂慌忙抢过支票，脸色苍白：“不关你的事！喝多了就赶紧回房睡觉！”
“怎么不关我的事？” 沈砚青故意耍赖，坐在地上不肯起来，“父亲说了，沈家的家产有我一份！你是不是跟日本人做了什么生意？带我一个啊！我也想赚大钱！”
“你别胡搅蛮缠！” 沈砚堂又气又急，上前就要拉他，“我只是跟三井财团谈了笔纺织厂的生意，这是定金！”
“纺织厂的生意能有五十万定金？” 沈砚青故意露出怀疑的神色，“我才不信！大哥，你是不是在走私什么东西？比如…… 军火？”
沈砚堂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强作镇定：“你胡说八道什么！再敢胡言乱语，我就告诉父亲！”
“告诉父亲？” 沈砚青冷笑一声，故意提高声音，“好啊！我们现在就去找父亲，问问他帮日本人走私军火，是不是沈家的规矩！”
“你！” 沈砚堂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真的跟他去找父亲。他知道，一旦事情败露，别说沈家的产业保不住，他自己也会身败名裂。
沈砚青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揭穿沈砚堂的时候 —— 沈砚堂掌握着沈家的大半产业，与日军的联系也最为紧密，一旦打草惊蛇，不仅会失去这条重要的情报线，还可能危及整个潜伏任务。
他故意打了个哈欠，装作醉得站不稳的样子：“算了，我不管你做什么生意，只要你分我点钱就行…… 我困了，要回去睡觉了。” 说完，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故意撞翻了桌上的墨水瓶，墨水洒在支票上，晕开一片黑色的污渍。
“你！” 沈砚堂气得说不出话，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沈砚青走出沈砚堂的院子，脸上的醉态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凝重。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反锁，将相机里的胶卷取出来，藏在床底的暗格里。然后，他拿出纸笔，将今晚看到的一切记录下来 —— 沈砚堂与佐藤的交接时间、地点、军火数量、定金金额，还有后续交货的时间，都一一写清楚。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夜色深沉，沈府的庭院里一片寂静，只有巡逻的保镖脚步声偶尔传来。他知道，沈砚堂今晚肯定会派人监视他，甚至可能对他下手。但他并不害怕，他手里握着沈砚堂的把柄，这既是威胁，也是保护。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怀表轻轻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怀表，打开，表盘内侧贴着一张小纸条，上面用密码写着：“吴淞口军火交接时间己定，下周三凌晨三点，需尽快制定拦截方案。”
沈砚青心中一紧 —— 下周三凌晨三点，正是沈砚堂说的 “后续交货” 时间！看来沈砚堂走私的军火，正是要运到吴淞口，与日军的军火船汇合。
他收起怀表，眼神变得坚定。他不能揭发沈砚堂，至少现在不能。他需要利用沈砚堂，摸清日军军火船的具体航线和防卫力量，然后配合组织，在吴淞口拦截这批军火。
第二天一早，沈砚青刚起床，福伯就匆匆走了进来：“三少爷，老先生请您去书房一趟。”
沈砚青心中一动，知道父亲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跟着福伯往书房走去。
书房里，沈敬亭正坐在太师椅上，脸色凝重。看到沈砚青进来，他挥了挥手，让福伯退下，然后开口道：“昨晚，你去砚堂的院子了？”
“是啊，父亲。” 沈砚青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我找大哥喝酒，结果他不在，回来后我又跟他闹了几句。”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沈敬亭盯着他，眼神锐利。
沈砚青心中一惊，随即又放松下来 —— 父亲一生精明，肯定早就察觉到了沈砚堂的不对劲。他犹豫了一下，决定透露一点信息：“父亲，大哥好像跟日本人走得很近，还拿了三井财团的五十万定金，说是纺织厂的生意，但我觉得不像……”
沈敬亭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深深的疲惫：“我知道。砚堂他…… 是被猪油蒙了心。” 他站起身，走到书架前，转动了一本《论语》，墙壁缓缓移开，露出一个密室。
沈砚青跟着走进密室，里面竟然藏着一面巨大的地图，上面用红笔标注着日军的驻军位置和军火库，还有几条密密麻麻的航线 —— 正是沈砚堂走私军火的路线！
“父亲，您……” 沈砚青惊讶地说不出话。
“我早就知道砚堂在跟日本人做生意。” 沈敬亭语气沉重，“一开始只是布料，后来变成了机器零件，首到上个月，我发现他在码头偷偷搬运木箱，才知道他竟然在走私军火。”
“那您为什么不阻止他？” 沈砚青不解地问。
“阻止？怎么阻止？” 沈敬亭苦笑一声，“他己经跟日本人绑在了一起，一旦反悔，日本人第一个不会放过他，甚至会连累整个沈家。而且，他手里掌握着沈家的大半产业，要是逼急了，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沈砚青沉默了。他知道父亲说得对，沈砚堂现在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旦引爆，整个沈家都会粉身碎骨。
“你昨晚去码头了吧？” 沈敬亭突然问。
沈砚青心中一惊，抬头看着父亲：“您怎么知道？”
“我派了人跟着你。” 沈敬亭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做的是大事，也知道你需要证据。但砚堂是你大哥，是沈家的人，不到万不得己，不能毁了他。”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印章，递给沈砚青，“这是沈家码头的通行印，有了它，你可以自由进出码头，查看货物。但记住，不到关键时候，不要动砚堂。”
沈砚青接过印章，入手冰凉。他知道，父亲这是在支持他，也是在保护沈砚堂。他重重点头：“我明白，父亲。我不会轻易动大哥，除非他真的无可救药。”
“你明白就好。” 沈敬亭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注意安全。砚之最近好像对你很感兴趣，经常派人盯着你，你要多加提防。”
沈砚青点头，转身走出密室。他知道，父亲的支持让他如虎添翼，但也让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 他不仅要完成组织的任务，还要保护沈家，甚至要试着挽救沈砚堂。
走出书房，沈砚青看到沈砚之正站在回廊上，身着军装，眼神冰冷地盯着他。
“三弟，父亲找你做什么？” 沈砚之开口，语气带着审视。
“父亲找我喝酒啊，还能做什么？” 沈砚青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二哥怎么有空在这里？不去跟你的军统兄弟们开会？”
“沈砚青，我警告你，别跟日本人走得太近。” 沈砚之走近一步，压低声音，“要是让我发现你通敌叛国，我饶不了你！”
“通敌叛国？” 沈砚青嗤笑一声，“二哥，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别整天盯着我，多去查查那些真正的汉奸。” 说完，他不再理会沈砚之，转身就走。
沈砚之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变得更加冰冷。他最近收到情报，说沈砚青与日本特高课的人有接触，还在码头与日本特务见面，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他己经把沈砚青列为重点怀疑对象。
沈砚青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将父亲给的通行印藏好。他知道，沈砚之己经盯上了他，接下来的行动必须更加小心。他拿出纸笔，将码头的布局、日军的防卫力量、沈砚堂的交货时间都一一记录下来，然后点燃火柴，烧成灰烬，冲进了马桶。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窗边，望着沈府的方向。沈砚堂的院子静悄悄的，想必他还在为昨晚的事情心神不宁；沈敬亭的书房灯火通明，父亲肯定还在为沈家的未来担忧；而沈砚之的院子里，人影晃动，显然还在监视着他。
沈砚青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更加艰难，家族的矛盾、日军的阴谋、军统的监视，都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困住。但他没有退路，他必须在这张网中挣扎求生，完成自己的任务。
他摸了摸怀表，里面藏着与组织联系的密码本。下周三凌晨三点，吴淞口，一场生死较量即将开始。而他这个 “浪子”，注定要在这场较量中，扮演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 —— 既是揭露真相的复仇者，也是守护家族的守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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