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清晨，空气里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赵小军扛着锄头，站在自家的田埂上，望着眼前一片绿油油的玉米地，却有些心不在焉。
昨天的事像根刺，扎在他心里，拔不出来。高粱地里那抹晃眼的白，路上嫂子林秀莲搭在他腰间的手，还有她被雨水打湿的衣衫勾勒出的轮廓，时不时就从脑子里冒出来，搅得他心烦意乱。
“小军，发啥愣呢？这天眼看就要热起来了，得趁着凉快多干点活。”隔壁田埂上，王大娘扛着锄头走过，见他杵在那儿不动，笑着喊了一声。
王大娘是村里的热心肠，就是嘴碎了点，村里的大小事没有她不知道的。赵小军小时候没人带，常被她喊到家里吃饭，对她向来敬重。
“哎，知道了王大娘。”赵小军回过神，赶紧低下头，挥舞着锄头开始松土。锄头落在地里，发出“噗嗤”的声响，可他的心思却不在活儿上，总觉得背后有人盯着似的，浑身不自在。
果然，没一会儿，王大娘就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问道：“小军啊，昨天跟你嫂子去镇上了？看着你们俩淋了不少雨吧？”
“嗯，回来的时候赶上了。”赵小军含糊地应着，手里的锄头却慢了下来。他知道，王大娘这语气，准是要说些什么了。
“你嫂子也真是不容易，”王大娘叹了口气，眼神往赵家的方向瞟了瞟，“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一个人带着你，这日子过得……唉。”
赵小军没说话，只是默默地锄着地。关于嫂子的流言，村里从来就没断过。自从哥哥赵大勇没了，那些闲言碎语就像苍蝇似的，嗡嗡地围着林秀莲转。有人说她长得太招摇，不安分；有人说她克夫，是个扫把星；还有人偷偷议论，说她跟村里哪个男人走得近……
每次听到这些，赵小军都想冲上去跟人理论，可林秀莲总是拉住他，轻声说：“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就让他们说去，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可他心里清楚，嫂子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不好受。她总是那么隐忍，把所有的委屈都藏在心里，只用温柔和坚韧撑起这个家。
“说起来，昨天我好像看见你嫂子从镇上回来的时候，跟村西头的李老栓碰上了？”王大娘话锋一转，眼神里带着点探究，“那老东西，眼神都快黏在你嫂子身上了，一看就没安好心。”
赵小军心里咯噔一下。李老栓是村里的光棍汉，快五十了，整天游手好闲，爱打听东家长西家短，眼神总是黏糊糊的，看着就让人不舒服。以前他就老往赵家跑，借口借个农具，或者讨口水喝，林秀莲总是客气地应付，却从不让他多待。
“没、没看见啊。”赵小军皱着眉，语气有些生硬，“王大娘，您别听别人瞎传，我嫂子不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你护着你嫂子，”王大娘摆了摆手，脸上却带着点不以为然，“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你嫂子年轻貌美，守着这么个家，难免有人惦记。尤其是那李老栓，还有村东头的张屠户，看你嫂子的眼神都不对……”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赵小军却听不下去了。他猛地停下锄头，沉声道：“王大娘，我嫂子是什么人，村里人都清楚。她踏踏实实过日子，从没招惹过谁，您就别跟着瞎掺和了。”
王大娘被他怼了一句，脸上有些挂不住，撇了撇嘴：“你这孩子，我不也是为你们好吗？好心当成驴肝肺。”说完，扛着锄头悻悻地走了。
看着王大娘的背影，赵小军心里堵得慌。他知道王大娘没有恶意，可那些话像针一样，扎得他难受。他更怕这些话传到嫂子耳朵里，让她伤心。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这些烦心事抛到脑后，埋头锄地。锄头扬起又落下，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衣衫，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滚烫的泥土里，瞬间就没了踪影。
可越是想专心干活，脑子里的念头就越多。他想起李老栓那双黏糊糊的眼睛，想起张屠户每次见到嫂子时那色眯眯的笑，心里就像着了火似的，又急又气。他恨不得现在就冲回村里，把那些不怀好意的人都揍一顿。
“不行，我得快点干完活回去，看看嫂子怎么样了。”赵小军心里想着，手上的力气也大了起来，锄头挥舞得更快了。
中午时分，太阳变得毒辣起来，晒得地面滋滋作响。赵小军扛着锄头往家走，路过村口的大槐树下时，听见几个婆娘正聚在那儿闲聊，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他耳朵里。
“……我跟你们说，昨天我看见林秀莲从镇上回来，淋得跟落汤鸡似的，那衣服贴在身上，啧啧……”说话的是村里的刘寡妇，丈夫死了好几年，一首想再找个男人，看林秀莲不顺眼很久了。
“可不是嘛，”另一个婆娘接话道，“长得那么勾人，守寡可惜了。我看她跟李老栓走得挺近的，说不定早就……”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可那语气里的暧昧和嘲讽，却像刀子一样扎人。
赵小军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他攥紧了手里的锄头，指节都泛了白，脚步停下，转身就想冲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你们几个嚼舌根的婆娘，嘴巴就不能干净点？秀莲那丫头多好的人，你们也忍心编排她？”
赵小军回头一看，是村里的老支书，拄着拐杖站在不远处，脸色沉沉的。
那几个婆娘见老支书来了，顿时吓得闭了嘴，一个个低下头，讪讪地笑着：“支书，我们就是随便聊聊，没别的意思……”
“随便聊聊？”老支书哼了一声，拐杖往地上一顿，“秀莲嫁到赵家，没少受委屈，一个人拉扯着小军，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你们看不见？整天就知道背后说人闲话，良心都被狗吃了？”
老支书在村里威望很高，几句话就把那几个婆娘骂得抬不起头。刘寡妇还想辩解几句，被老支书一眼瞪了回去，只能灰溜溜地拉着其他人走了。
“小军，别往心里去。”老支书走到赵小军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嘴长在别人身上，管不住。你们好好过日子，比啥都强。”
“谢谢支书爷爷。”赵小军红着眼眶，声音有些哽咽。刚才那股火气消了，只剩下满满的委屈和心酸。
“回去吧，你嫂子该等急了。”老支书叹了口气，转身慢慢走了。
赵小军望着老支书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老支书是真心疼他们，可村里像刘寡妇那样的人还有不少，那些流言蜚语，不是老支书一句话就能止住的。
他扛着锄头，脚步沉重地往家走。路过李老栓家的院子时，看见李老栓正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手里拿着个酒葫芦，眯着眼睛往赵家的方向瞅，嘴角还挂着丝不怀好意的笑。
赵小军的火气又上来了，他停下脚步，死死地盯着李老栓。
李老栓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不仅没收敛，反而冲他举了举酒葫芦，嘿嘿笑了两声：“小军，干活回来了？你嫂子在家做啥好吃的呢？”
那语气里的轻佻和暧昧，让赵小军恶心反胃。他攥紧拳头，真想冲上去给那老家伙一拳，可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他要是打了人，事情只会更糟，到时候又会有一堆闲话等着嫂子。
“关你屁事！”赵小军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转身快步往家走。
回到家，林秀莲正坐在灶台前，往灶膛里添柴，锅里飘出阵阵米饭的香味。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笑着说：“回来了？快洗手吃饭吧，我做了你爱吃的炒鸡蛋。”
看着嫂子温柔的笑脸，赵小军心里的委屈和火气一下子就涌了上来，眼眶瞬间就红了。
“怎么了？是不是累着了？”林秀莲察觉到他不对劲，赶紧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想摸他的额头，“是不是中暑了？脸这么红。”
赵小军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她的手。他怕自己一碰到她，眼泪就会掉下来。
林秀莲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和受伤：“小军，你……”
“没、没事嫂子。”赵小军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声音有些发颤，“就是、就是有点累。”
他转身走到水缸边，拿起瓢舀了瓢水，猛地灌了下去。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流下去，却浇不灭心里的火气和委屈。
林秀莲看着他的背影，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身回了灶台前，继续添柴。可赵小军能感觉到，她的动作慢了下来，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吃饭的时候，两人都没怎么说话。林秀莲时不时地给赵小军夹菜，眼神里带着点担忧，可赵小军只是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饭，没什么胃口。
“小军，”林秀莲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声音很轻，“是不是在外面听了什么闲话？”
赵小军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她的眼睛里带着点疲惫和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伤心。显然，她早就知道村里那些流言蜚语。
“没、没有。”赵小军慌忙摇头，想掩饰，可声音却出卖了他。
林秀莲轻轻叹了口气，放下筷子，看着他说：“小军，嫂子知道你护着我，可那些话，我早就听习惯了。你别往心里去，也别为了我跟别人起冲突，不值得。”
“可是嫂子，他们太过分了！”赵小军再也忍不住了，声音提高了几分，眼眶更红了，“他们凭什么那么说你？你明明那么好……”
“好了，别说了。”林秀莲打断他，眼神里带着点恳求，“日子是咱们自己过的，不是过给别人看的。只要咱们行得正坐得端，别人爱说啥就说啥。你要是为了这些跟人打架，反倒让他们有更多话柄了。”
赵小军看着嫂子平静的脸，心里又疼又急。他知道嫂子说的是对的，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不明白，为什么像嫂子这么好的人，要承受这些委屈和污蔑。
“我知道了，嫂子。”他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我不会跟人打架的。”
林秀莲这才松了口气，拿起筷子，又给他夹了块鸡蛋：“快吃吧，菜都要凉了。下午别去地里了，在家歇会儿，天太热了。”
“嗯。”赵小军应着，慢慢吃起饭来。可心里的疙瘩，却怎么也解不开。
下午，赵小军没去地里，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修理着一把旧镰刀。可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眼睛时不时地瞟向门口，心里惦记着李老栓和那些说闲话的人。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努力，把日子过好，让嫂子过上好日子，让那些说闲话的人闭嘴。他还要保护好嫂子，绝不能让李老栓那样的人欺负她。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赵小军抬头一看，是张屠户，手里拎着块猪肉，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秀莲在家吗？”张屠户嗓门洪亮，眼睛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赵小军身上，“小军也在啊。”
赵小军皱起了眉。张屠户是村里的屠夫，人高马大，脾气暴躁，听说他老婆就是被他打跑的。他也老是往赵家跑，每次来都借口送点肉，实则是想占便宜。
“我嫂子在屋里。”赵小军站起身，挡在了门口，语气冷冰冰的，“张叔有事吗？”
张屠户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赵小军会是这个态度。他笑了笑，把手里的猪肉往前递了递：“没啥事，就是昨天杀了头猪，想着秀莲一个人带着你不容易，送块肉过来给你们补补。”
“不用了张叔，我们家还有肉。”赵小军没动，依旧挡在门口，“您还是拿回去吧。”
张屠户的脸色沉了沉，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悦。他看了看赵小军，又往屋里瞅了瞅，提高了声音：“秀莲，我给你送肉来了，你出来拿一下啊。”
屋里没动静。
张屠户的脸色更不好看了，他放下手里的猪肉，往院子里走了两步，想去推门。
“张叔！”赵小军往前一步，拦住了他，“我嫂子说了，不用您的肉，您请回吧。”
“你个小兔崽子，敢拦我？”张屠户瞪起了眼睛，伸手就想去推赵小军，“我跟你嫂子说话，有你什么事？”
赵小军早有防备，往旁边一侧身，躲开了他的手，攥紧了手里的镰刀，沉声道：“张叔，请你放尊重些！这是我家，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股狠劲，虽然年纪不大，可身高己经快赶上张屠户了，加上常年干活练出来的力气，倒也有几分威慑力。
张屠户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好你个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敢跟我叫板？”
就在这时，屋里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林秀莲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平静的表情：“张大哥，谢谢你的好意，我们真的不需要。你还是把肉拿回去吧。”
“秀莲，你看这小兔崽子……”张屠户还想抱怨几句。
“小军也是为了我们好。”林秀莲打断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张大哥，以后别再送东西来了，我们受不起。要是没别的事，您就请回吧。”
张屠户看着林秀莲，又看了看一脸警惕的赵小军，知道再纠缠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只能悻悻地哼了一声，拿起地上的猪肉，瞪了赵小军一眼，转身走了。
看着张屠户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赵小军这才松了口气，手里的镰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你呀。”林秀莲走过来，捡起地上的镰刀，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无奈，又有点欣慰，“刚才多危险，他要是真动手打你怎么办？”
“他不敢！”赵小军梗着脖子说，“他要是敢欺负你，我跟他拼命！”
林秀莲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傻小子，谁要你跟人拼命了？咱们好好过日子，比啥都强。”
她的手很温柔，带着点粗糙的触感，却让赵小军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刚才的紧张和愤怒，瞬间就被一股暖流取代。
他抬起头，看着嫂子的笑脸，心里暗暗想：不管是谁，都别想欺负嫂子，他一定要保护好她。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院子里，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林秀莲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缝补着衣服，赵小军坐在她旁边，默默地磨着镰刀。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偶尔传来的鸡鸣狗吠。
赵小军偷偷地看着嫂子的侧脸，夕阳的光落在她脸上，柔和又美好。他想起了昨天在高粱地里的画面，心里又有些慌乱，赶紧移开了视线。
他知道，自己对嫂子的感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有敬重，有心疼，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这种感觉让他既害怕又慌乱，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他更不知道的是，张屠户和李老栓，并不会因为今天的事就善罢甘休。那些流言蜚语，也只是个开始。一场更大的风波，正在不远处等着他们，即将打破这个家短暂的平静。
赵小军磨着镰刀，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不管将来遇到什么困难，他都要和嫂子一起扛过去。他要快点长大，快点变强，成为嫂子可以依靠的男人。
只是，他还没明白，这份想要保护的心意里，早己悄然掺杂了别的东西，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生根发芽，迟早会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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