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窑的火光在暮色里渐渐转成暗红，像块烧透的烙铁沉在天边。赵小军蹲在窑门口，用铁钩把最后一块青砖勾出来，砖面泛着温润的青灰色，敲上去“当当”响，透着瓷实的脆。
“成了！”他首起身，往手心啐了口唾沫，笑着喊，“李叔你看，这批砖比上回的匀多了！”
守在旁边的老李头凑过来，掏出旱烟袋敲了敲砖面，眯眼点头：“嗯，火候拿捏得准，这密度，铺院子肯定经踩。”他往窑里瞥了眼，“你嫂子呢？刚还看见她在这儿拾掇碎砖。”
赵小军心里一动，往场院那头望。夕阳的金边正往山后缩，林秀莲蹲在堆碎砖的角落，背影被拉得老长，手里拿着把小镢头，正把敲碎的砖渣归拢到筐里。蓝布围裙沾了层灰，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贴在脸上，像落了片小羽毛。
“我去叫她。”赵小军把铁钩往墙上一挂，大步走过去。
“别碰！”他刚要伸手帮她拎筐，就被林秀莲拦住，她抬起头，鼻尖沾着点黑灰，“这碎渣子里，小心划手。”说着自己起身，拎起筐往废料堆走，筐绳勒得她手腕微微发红。
赵小军跟在后面，看着她把碎砖倒在坡下，转身时裙摆扫过草棵，惊起几只蚂蚱。“歇会儿吧，”他从怀里摸出个军用水壶，“刚晾的绿豆汤，你喝点。”
她接过去，拧开盖子喝了口，喉结轻轻动了动。夕阳的光落在她侧脸，把绒毛都染成金的，赵小军忽然发现她耳后有颗小小的痣，以前咋没注意过？
“看啥呢？”林秀莲察觉到他的目光，抬手往耳后摸，“沾灰了？”
“没、没有。”赵小军慌忙移开视线，踢了踢脚下的石子，“这批砖能铺大半个院子了，等晾干了就动工，保准下雨天不踩泥。”
“嗯，”她点头，声音软乎乎的，“铺的时候记得留条窄道种点花草，你上次说想要串红。”
他心里一暖，刚想说“都听你的”，就见林秀莲弯腰从筐底摸出个东西，是个用碎砖拼的小玩意儿，像只歪歪扭扭的小兔子。“刚才敲砖时捡的，”她把小兔子递过来，砖面还带着窑里的余温，“给你玩。”
赵小军接过来，指尖烫得缩了下，却紧紧攥着不放。小兔子的耳朵一个长一个短，眼睛是两颗小黑石子，丑得可爱。“你啥时候弄的？”
“你跟李叔说话那会儿，”她低头抠着围裙上的灰，“看这碎砖颜色挺匀，就拼了个。”
两人往回走时，月亮己经爬上来了，清辉洒在场院上，砖堆像蒙了层白纱。赵小军瞥见林秀莲的鞋沾了泥，走起路来有点跛，想起她早上说筐绳磨破了脚。
“我背你吧。”他忽然停下。
林秀莲愣了愣，脸唰地红了：“不用，就几步路。”
“别犟。”赵小军蹲下身，后背对着她，“磨破了脚咋干活？明天还得筛沙子呢。”
田埂上的心事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田埂上的心事最新章节随便看！她犹豫了半天，轻轻把手搭在他肩上，身子微微前倾。赵小军能感觉到她的重量很轻，像片羽毛落在背上，头发扫过他脖颈，痒得他想缩脖子。他慢慢站起身，步子放得极稳，生怕颠着她。
“你闻，”林秀莲忽然说，声音贴着他耳朵，“砖窑那边飘过来的烟，有股草木灰的香味。”
赵小军“嗯”了声，心里却在数她的呼吸，一下，两下，像小猫踩在心上。走到院门口，他刚要放下，就听见老李头在屋里喊：“小军媳妇，你腌的萝卜干好了没？我这烟袋锅子等着就粥呢！”
林秀莲在他背上猛地一僵，赵小军也差点把她摔下来。“李叔你瞎喊啥！”他红着脸嚷，“她是我嫂子！”
“哟，脸红啥？”老李头在屋里笑，“我还不知道你俩那点心思？上次给你补褂子，针脚比给你哥缝的密三倍！”
林秀莲的脸埋在赵小军背上，烫得像窑里的砖。他赶紧把她放下，两人站在月光里，谁都不敢看谁。还是林秀莲先开了口，声音细得像蚊子哼：“我、我去拿萝卜干。”说完转身就往厨房跑，围裙带子都跑散了。
赵小军摸了摸后背，好像还留着她的温度。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砖兔子，月光把它照得泛着青灰的光，忽然觉得这丑东西比啥都金贵。
夜里，他躺在炕上，听见隔壁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林秀莲在缝补啥。过了会儿，窗户纸上映出她的影子，正低头做着啥，手里的针线上下动，像只啄米的小鸡。他猜她在给他补明天穿的袜子——早上他脱鞋时，看见脚趾头那里磨出个洞，当时没好意思说。
赵小军翻了个身，望着窗外的月亮，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他想，等院子铺好了砖，就买两盆串红摆在门口；等赚够了钱，就给她扯块好料子，做件新棉袄，里面要铺厚厚的棉絮，省得她冬天总说冷。
正想着，窗户被轻轻敲了两下。他一骨碌爬起来，撩开窗帘，看见林秀莲站在窗下，手里拿着双袜子，月光照在她脸上，白里透红。
“给你的，”她把袜子递进来，指尖碰到他的手，像触电似的缩回去，“刚补好，你试试合脚不。”
赵小军接过袜子，针脚密密匝匝，洞口被块同色的布补上了，边缘还绣了朵小小的花，像极了她砖堆里捡的那种小紫花。
“谢、谢谢嫂子。”他结结巴巴地说。
“赶紧睡吧，明天还得早起。”林秀莲转身要走，又停下，“那个……兔子你收好了吗？别弄丢了。”
“收着呢！压枕头底下了！”
她“嗯”了声，脚步轻快地往回走，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首伸到他的窗根下，像条悄悄搭过来的线，把两个人的心缠在了一起。
赵小军捧着袜子躺回炕上，砖兔子被他塞在枕头底下，硌得后脑勺有点疼，却睡得格外香。梦里全是月光，还有她递袜子时，耳尖那抹比砖窑火光还艳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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